拯救劉徹。
那時,金日發達了,馬上就有人鬱悶了。鬱悶之人,長安貴戚是也。他們鬱悶的是,凡是長安弟子,誰都有可能成為劉徹身邊的紅人。他們打腫眼也不相信,像金日這等淪落為低級養馬仔的高級俘虜,竟然在他們眼皮底下沒道沒理地往上躥升。
這幫貴戚,先是發發牢騷,沒想到一呼百應,發牢騷的人越來越多,最後凝聚成一句憤怒的呐喊: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
陛下胡亂得到一胡奴,怎麼反倒要器重他!這就是原話的意思。這長安貴戚罵得太委婉了。我想,他們應該潑一點,跑到長安街頭,拉一磚頭墊屁股,開罵皇帝,開罵金日:太沒道理了,養馬的都能和皇帝形影相隨,升官發財,美女圍著轉。我們這天天吃飽撐著吹大牛的,怎的見一次皇帝麵都那麼難?皇帝腦袋是被驢踢了,還是被馬踩了?
於是,長安貴戚的牢騷氣,讓整個長安的上空都飄著一股酸溜溜的氣味。然而不久,長安貴戚們全都後悔了。
他們突然發現,發了那麼一大通牢騷,卻全替人家做廣告了。那個被他們詛咒千回的養馬仔,在他們的罵聲中越躥越高,屁股簡直要翹上天了。什麼道理嘛!
金日一步登天,貌似沒道理。事實上,我認為很有道理。這個道理就是,金日很會裝。裝什麼?開始是裝牛,視皇帝和美女為無物;後來是裝忠誠,視皇帝為隻可遠觀,不可褻瀆的寶玉。
所謂裝忠誠,那是要付出代價的。此中代價,就是賠了一個兒子。事情經過是這樣的,金日生了兩個兒子,劉徹都挺喜歡。於是喜歡之下,劉徹就常把他們喚來逗樂子。
小孩子嘛,無所顧忌。他們時常爬上皇帝頭頸玩耍,金日卻在一旁急得要跺腳。那兩個孩子一見老爹發怒,隻好溜下來。劉徹問他們,怎麼不玩了?兩個孩子答:老爹生氣了。於是,劉徹對金日說道:“小孩子嘛,玩玩而已,何必跟他們較真呢。”
劉徹並不知道,金日是個喜歡較真的人。他那兩個寶貝兒子長大後,仍然不改脾氣,將皇宮當成自己家,無所顧忌。有一次,有個孩子在大殿之上與宮女追逐打鬧,恰好被金日碰見。金日二話不說,將兒子喚回家中。
喚回家中幹嗎呢?金日說,我把他殺了。
是真殺了。劉徹聽到這個消息後,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立即將金日召來,大聲喝道:“你憑什麼將我的弄兒殺了?”
金日回道:“我的寶貝兒子,也就是你的弄兒,竟然在大殿之上,與宮女逐戲,成何體統,這簡直就是犯了大不敬!”
劉徹一聽,沉默不語。兩行悲傷的眼淚,流了下來。
春秋時,樂羊替魏文侯率軍攻打中山國。恰好他的兒子還在中山國,中山國一怒之下,將樂羊的兒子烹了,還將一大碗肉汁送給樂羊。樂羊沒有悲傷,沒有眼淚,從容而飲。結果,他將中山國拿下了。
回國後,魏文侯聽說這個故事後,很是感動。然而其一下屬卻說了這麼一句話:連自家兒子肉汁都能喝得下,還有誰的肉汁是不能喝得下的呢?那話說得魏文侯眼皮直跳。於是,他隻將軍功封給了樂羊,對樂羊卻不再信任。
同樣,金日連自家兒子都能輕易殺了,還有誰是不能殺的呢?然而,如果說金日類似樂羊,劉徹卻不是魏文侯。金日贏得了劉徹的尊重和敬畏。
在劉徹看來,一個講原則、識大體、勤跑腿、慎言語的人,應該值得別人敬畏。
的確如此,一個人被人敬畏,似乎不是靠裝就能裝出來的。我說金日裝忠誠,似乎很不厚道。
然而,我還是要說他是裝的。因為他是真裝,而不是假裝。他那發自肺腑、發自靈魂、自始而終、至死不渝的情操,不但徹底征服了劉徹,還震撼了向來沉靜寡語的霍光。
事實證明,金日的神話不是吹的。
初,爛人江充在宮中交了一個爛人朋友,名喚馬何羅。馬何羅在宮中的職務是隨從執行官(侍中仆射)。我認為,江充之所以能夠在宮中興風作浪,無阻無礙,都是多虧了這些爛人朋友的。馬何羅有個弟弟,名喚馬通,也投了江充的爛人隊伍。
江充逼劉據造反時,馬通很是賣力,衝殺陷陣,被封為重合侯。然而不久,江充被殺,此二兄弟後悔都來不及了。深度後悔之後,帶給他們的是深度的恐懼。在他們看來,江充死了,他們離死字也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