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燕搭著張心怡的肩膀,說:“心怡,你寫好了沒有?”卻看見她手中的便貼紙是空白的。
張心怡眼神愰惚不定,臉上滿是無奈和委屈,被林小燕一問,有點緊張,說:“沒……沒……,不知道寫什麼。”筆按在紙上,眉毛緊鎖,神情猶豫不決,最後在便貼紙的右下方寫下“張心怡,2013年初夏。”沒有寫願望,隻寫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然後貼在王有金的便貼紙旁邊。
林小燕問她為什麼不許願,張心怡努力笑了笑,說:“還沒想好呢,等哪天想好了,我再來這裏寫上。”
林小燕說:“王主管,好不容易和我們心怡出來逛街,她又是你老鄉,是不是應該請心怡吃飯呀。”
王有金說:“當然要的,這飯當然要請的。這附近有個肯德基,很好吃的,我們去那裏吃午飯吧。”
林小燕不屑地說:“什麼呀,肯德基一點都不好吃好不好,人很多,又擠,環境太差了。”
張心怡說:“不用了,我們回廠裏吃飯吧。”
林小燕說:“現在幾點了,回到廠裏飯堂早關門了。王主管,上次你帶我去吃的火鍋不是很好吃嗎?而且又不是很貴。”
王有金睜大眼睛說:“上次兩個人吃了700多還不貴?”
林小燕說:“主管大人,你工資這麼高,不就是幾百塊錢嗎?看把你心疼的,在女孩子麵前大方一點好不好?”
王有金說:“我不是心疼,是肉疼。你一張嘴,就能啃下一塊肉來。”
林小燕一手拉著張心怡,一手拉著王有金,嫣然一笑,說:“走吧,走吧,改天我請你,也讓我心疼一下。”
離地鐵口沒多遠,有個美食城,林小燕拉著二人,直上二樓,今天雖然是星期天,但這家火鍋店並不是很多人。張心怡認真一看,這裏不是人不多,而是位子不多,每張桌子相互離得比較遠,人在裏麵完全感覺不到外麵的喧鬧擁擠。三人坐了下來,林小燕開始點菜,什麼鵝腸、牛筋、牛骨髓,羊肉卷,魚皮等等,雖然不是什麼山精海味,但價格卻是不菲。
這家火鍋店設計裝修比較高檔,非常精致典雅,張心怡發現椅子後麵有珠子掛墜屏風,珠子有拳頭般大小,晶瑩剔透,非常漂亮。她不禁用手摸了一下,感覺冰涼冰涼的,非常沉重,心裏暗暗吃了一驚,原來珠子是用水晶做的。心裏忽然感到愁悵:“他早就帶小燕來這裏吃火鍋了,這個火鍋店這麼高檔,如果不是喜歡她怎麼會舍得。原來他早就喜歡小燕了,在我來這個廠之前。”
這是私人場所,大家說話時都是竊竊私語一般,聲音非常低。三人吃著火鍋,王有金小聲說著笑話,逗得林小燕拚命壓低聲音,格格直笑。有些男顧客見林小燕長得非常漂亮,忍不住偷偷看她。
張心怡低著頭,默默吃著火鍋,身旁林小燕和王有金在談笑風生,她如坐針氈,越吃越不是滋味。心裏鬱鬱不樂,想快點吃完離開這裏。
好不容易吃完火鍋,花了近1000元錢,三人走到樓下,林小燕說:“我們去電腦城看電腦吧,我那台電腦是讀大學時候買的,下個月想換在台新的。”
王有金同意了這個建議,張心怡說:“你們去吧,我快一個月沒去我爸爸媽媽那裏了,我想回家一趟。”然後轉身擠進了人群中。
林小燕急忙叫她:“心怡,心怡……”張心怡沒有停下來,逃似的離開了他們。地鐵裏,人流擁擠,接踵摩肩,張心怡擠上地鐵,心裏的委屈一下子湧出來,這些日子來,為了他自己患得患失,可他,卻沒有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自己是真的愛上了他嗎?真不確定,隻不過他是自己的同鄉,在他身上,有種安全感。女孩大多不喜歡嫁得太遠,過年過節的時候,可以回娘家走走,不會有背井離鄉遠離故土的感覺,不會離開自己原來的生活圈子。如果自己老公對自己不好,可以回娘家,如果嫁得太遠,自己舉目無親,豈不是隻有被老公欺負的份,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除了這些,還有其他是因為他長得也高,有份不錯的工作,而且人也幽默,有時感覺他人不太正經,但和他聊天,冷不丁講一個笑話,能把人逗得哈哈大笑,自己太內向了,喜歡外向幽默的男人。可是,他講得笑話,都是為了逗小燕開心的。心裏感到一陣陣的苦澀。
真是煩透了。
林小燕忽然打來電話,張心怡沒有接,用微信回信息給小燕:“地鐵太多人了,好吵。”
林小燕發微信問:“心怡,你怎麼了,是不是生氣了?”
張心怡回微信說:“沒有啦,隻是回家看看爸爸媽媽,你們玩吧,不用擔心我。”
爸爸媽媽在佛山的鹽步,一家內衣廠上班。回家要先坐地鐵到窖口,然後坐公交車到鹽步。回到家裏,爸爸出去了,隻有媽媽在家。媽媽不停地問工廠的情況,待遇、住宿、工作等等,張心怡無精打采地敷衍幾句,半躺在床上玩手機。
這雖說是家,其實是租的一房一廳而已,張心怡平時住廠裏,很少回來住,所以爸爸買了一張雙層的木架床放在客廳裏,下層給張心怡睡,上層堆放著皮箱,裝著衣服的蛇皮帶子。客廳有一台用了好幾年的電視,幾張老舊的家具,牆角還有一台壞了的洗衣機,上麵堆放著來不及洗的衣服。出租房比較舊,但相對來說比較便宜,對於從農村出來的民工而言還是比較實惠的。
媽媽拉起張心怡,說:“你上班都快一個月了吧,有沒有相中男朋友呀?”
張心怡說:“剛剛上班而已,哪有這麼快呀。”
媽媽說:“你們廠裏沒有年齡比較大,沒有結婚的男同事嗎?
張心怡說:“有是有,但剛剛進廠,還不知道別人有沒有女朋友呀。”
媽媽不高興地說:“你自己不會去問問別人呀?”
張心怡說:“媽,我是女孩子呀,好歹也要有點矜持吧。而且對別人又不是很了解。”
媽媽說:“你不會去和別人聊聊天呀。你在廠裏,如果放假,隻怕是一天到晚都呆在宿舍裏。你從小就是不愛說話,家裏有客人來了,一句話都不說。你們晚上不是不要加班嗎,下了班可以去找男同事玩呀,吃吃東西什麼的,大家不就相互了解了嗎?
張心怡嘟囔說:“哪有大晚上,女孩子主動去找男孩玩的。媽,你是要我去勾引人家呀?”心裏想起王有金,如果別人不喜歡你,就算天天跟在別人後麵,別人照樣不喜歡你。
媽媽聽了,氣就不打一處來,說誰誰早就嫁人了,現在孩子都上幼兒園了,誰誰又差不多要結婚了。接著數落張心怡性格陰沉,不愛說話,不愛理別人,挑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挑上一個男朋友。
張心怡臉漲得通紅,不滿地說:“我總不能隨便就找個人嫁吧,你以為是在菜市場賣菜呀,有人買就賣。”
媽媽說:“就你理由多,不和你說了,我去買菜做飯,你爸打電話說,等會馮叔也要來我們這裏吃飯。”
張心怡站起來,說:“媽我陪你去吧。”其實隻要媽媽不拿沒有男朋友說事,張心怡還是很喜歡和媽媽說說話的。媽媽似乎嘮叨多過話題,隻要有哪件事她心裏覺得有氣,可以反複抱怨無數次,直到你離開她身邊為止。
路上媽媽仍不停地諄諄告誡女兒,找男朋友不要找北方人呀,如果嫁得遠,不知道要多少年才回一次家,不要找打老婆的男人,不要找賭錢的男人啦等等。媽媽的嘮叨,張心怡早就麻木了,總之對付媽媽的嘮叨就一招,左耳進,右耳出。不管她說什麼,自己不反駁、不頂嘴、不說話,否則媽媽可以跟你叨上幾小時。哥哥就是無法忍受媽媽的嘮叨,在一次母子吵架大決戰之後,他再也不和爸爸媽媽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了。這可好了,心怡每次都成了媽媽嘮叨的重點對像。
母女倆很快買了菜回來,媽媽在廚房兵兵梆梆地剁菜做飯,張心怡想幫忙,可是廚房太小了,插不上手,隻好自己玩手機。
傍晚時分,爸爸提了兩瓶佛山本地的紅米酒,和馮叔一起回來了。爸爸無不羨慕地說:“老馮,你運氣好呀,你運氣好呀。昨天晚上中了20塊錢的特碼。”
馮叔是爸爸的同事,50多歲了,還沒結婚,是個單身漢,留著邋遢的胡子,身穿似乎一個星期都不換的老舊衣服,他和爸爸的性趣都相同,都喜歡六合彩。平時有空,就算不買,兩人總喜歡聚在一起,喝點酒研究六合彩的報紙。
媽媽做好了飯,準備吃飯了,可是櫈子不夠,爸爸把飯桌往床邊挪近一了點,然後拉著馮叔到床邊,說:“老馮,坐這吃,坐這吃。”馮叔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床上,發現坐著了被子,隨手把被子往裏掀了掀。
張心怡急了,說:“爸,那是我的床。”
爸爸似乎沒有聽到,對馮叔說:“下次你看好了特碼,一定要告訴我。”
馮叔胸一挺,責備地說:“上一期我都叫你跟我買啦,你就是不聽我的。”
爸爸汗顏說:“大意了,大意了。”
張心怡氣鼓鼓的,她把飯菜盛好,轉身去看電視,也不理待客之道了。心裏詛咒說:“輸死你們兩個,最好期期買不中。”
爸爸和馮叔邊喝酒吃菜,邊口沫橫飛地說著六合彩的玄機。媽媽本來就反感六合彩,但礙於有客人在,壓住怒火,整個晚上拉長著臉。飯飽酒盡後,他們仍意猶未盡,還想叫張心怡去買酒再喝。
張心怡氣憤說:“爸,等會我就要睡了,我明天還得早起來趕去上班呢。”
馮叔知趣說:“老張呀,我喝到位了,喝到位了。得回去了。”
爸爸熱心地送馮叔到門口,見他醉醺醺的,說:“老馮,你還能回去嗎?”
馮叔說:“咱們有空再喝,嗬嗬,你閨女回來了,我就不在你家睡了。嗬嗬。”
馮叔走後,張心怡幫媽媽收拾飯桌,看見自己床邊的地下,滿是吃剩的骨頭,髒死了。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臉色勃然一變,急忙問爸爸:“爸,你不會是讓他睡我的床吧?”還有被子,自己的被子原來是收拾好,放在木架床上層的,現在竟然是卷成一團堆在床上。自己下午回來時,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問題。
爸爸打了個嗬嗬,說:“你馮叔喝醉了,走不動了,所以就在你的床睡過幾次。”
張心怡腦子浮現馮叔一身邋遢的樣子,還有嘴上手裏沒有擦幹淨的油膩,她氣得渾身發抖,眼淚湧了出來,說:“爸,我還是個女孩子,怎麼可以讓他睡我的床。”
爸爸尷尬地說:“不就睡了一下你的床嗎?你又不是經常回家來。”
媽媽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從廚房衝出來,幫著女兒罵他:“每天都跟一些牛鬼蛇神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買碼,以後不要帶他來我們家吃飯了。再叫我做飯,門都沒有。也不知道那個姓馮的是什麼人,老光棍,叫化佬。”
爸爸叫嚷著:“怎麼了,怎麼了,我怎麼了!不是喝點酒,買點碼嗎?你還講不講理。”
張心怡不想再和爸爸吵下去,擦著眼淚收拾完桌子,從箱裏拿出衣服,衝涼去了,但仍然可聽到媽媽一邊洗盤子一邊咒罵的聲音。洗完澡後,張心怡在陽台洗自己換下的衣服,聽見媽媽在叫著:“我放在櫃子的錢哪裏去了?這個月的家用錢是不是你拿去買碼了?”
爸爸在看電視,抓了抓頭發,說:“上一期,我看準了的,誰知道變碼了。”
媽媽拿著錢包,摔在爸爸身上,大聲叫罵:“張建國,你好本事呀,一個月的家用被你一天敗光了。”
爸爸解釋說:“我就拿了500塊錢,本來可以中20000元的,但上一期變碼了,你知道什麼叫變碼嗎?就是很多人猜中了,六合彩公司為了贏錢,換了另一個碼。”
媽媽說:“我管你變馬還是變牛,把我的500塊錢還回來。阿城結婚娶老婆,花了不少錢,在東莞買一套房子和一輛車,我們每個月還得幫兒子供房供車,這個月就留了幾百塊錢做家用,你倒好,一天敗個精光。快點還回錢來。”
媽媽越罵越難聽,爸爸無可奈何說:“買都買了,哪還有可能退得回錢來。”
媽媽不住地咒罵:“整天和那個叫化佬在一起,想買六合彩中大獎,做你的春秋大夢,晚上睡覺枕頭墊高點。敗家鬼!狗望牛屁股,抬頭望屎吃。你還真希望掉下一坨屎來給你吃呀。啊?”
爸爸惱羞成怒,大罵:“囉裏八嗦的,罵夠沒有。很久沒練拳擊了,是不是想練拳擊!是不是想練拳擊!”然後跳起來,把媽媽按倒在地,不住用拳頭打媽媽的臉,媽媽殺豬般嚎叫起來。
張心怡急忙拉開爸爸,生氣說:“爸,你自己輸了錢,怎麼還打媽媽呀?”爸爸知道自己理虧,說了一句:“我去衝涼了。”
張心怡自小見慣了這種陣勢,處理起來得心應手,她趕走爸爸,不住地安慰媽媽。媽媽拍著身上的泥塵,嘴裏仍不住咒罵。張心怡看見媽媽臉上紅腫起來,不禁對爸爸非常生氣,說:“爸,你對自己老婆能不能好一點,媽媽說你幾句你就打媽媽。”
張心怡把身上的七八百塊錢給媽媽,媽媽說:“你自己不留一點錢嗎?”
張心怡說:“媽,我自己銀行卡裏還有錢。”突然發現媽媽眼角流出淚來,不知道是因為被爸爸欺負,還是自己給錢給媽媽的原因。很久、很久以前,就沒有看見過媽媽流淚了。突然間,張心怡才體會到,媽媽為什麼老是諄諄告誡自己,找男朋友要找自己老家的,不要找賭博的,不要找打老婆的。
晚上睡覺時,張心怡用毛巾把席子擦洗了好幾遍,然後生氣地把被子扔給爸爸,從箱子拿出冬天的衣服來。幸好現在天氣不冷,晚上蓋點衣服就可以禦寒了。
伴隨著媽媽的嘮叨,爸爸媽媽慢慢都睡著了。張心怡關了燈,一直睡不著,她起床走到陽台上來,可以看見遠處一棟棟矗立在天地間的商品樓,燈火輝煌,繁華似錦。隻是,離自己好遠,好遠,遠似天際,那是自己用一生都走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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