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強臉色變了，裝著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反正我又判得不久，你不是說最多1年嗎？”
牢頭說：“如果檢察院起訴你了，那就謝天謝地，在看守所最難熬的日子算是過去了，接到起訴後，三個星期內會去開庭。”
黃毛強說：“我到時要叫我家人幫我請個律師，可不可以像電視演的一樣，作那個叫什麼辯護呀？”
牢頭說：“你是說無罪辯護吧。沒有用的，隻要下了逮捕令，一般都作不了無罪辯護。你以為派出所的人沒事幹呀，你沒犯事他怎麼會抓你進來？對於小的案件，律師起不了關鍵的作用，最多是讓他跟家人傳話而已，自己懂一點法律的話，開庭的時候，可以自己為自己辯護。開庭的時候說話不要老老嗨嗨的，認罪態度好一點，多說一些後悔的話，能哭的哭，能流淚的流淚，如果怕流不出眼淚，可以偷偷在手上擦一點大蒜汁，到時開庭的時候偷偷揉一下眼睛，保證眼淚流得像水龍頭一樣。最好寫一份《悔過書》交給法官，這樣會判得輕一點。”
黃毛強高興地說：“到時一開庭，我就放聲大哭，說：‘唉呀，我的娘呀，我好後悔呀，我不應該去犯法呀，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法官一看我認罪態度這麼好，肯定也會感動哭了，說：‘唉呀，這個小朋友真的好可憐呀，我們把他立即無罪釋放了吧。’”
牢頭冷笑說：“你裝什麼逼呢？這樣做太假了，我是法官的話，多加你一條在公共場所裝逼罪，‘犯人黃毛強，犯盜竊罪，公共場所裝逼罪，數罪並罰，判有期徒刑十年。’看你還裝不裝？”大家都笑了起來。
王有金現現在哪有心情笑，鬱鬱不樂的，說：“法官，到時開庭我們要說什麼話呀？”
牢頭說：“也不要說什麼，一般是法官問你叫什麼名字，問你有沒有收到起訴，問你認不認罪，你如實回答就可以了。然後會再問你有沒有什麼話說？到時你就說一些後悔的話，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話就可以了。”
“開完庭，最多兩個星期，判決書就會下來，到時他們會問你上不上訴，你如果還想跟法院打交道，可以上訴，如果想早點上場減刑，就等執行，在看守所的司法程序算是走完了。執行書下來之後，就會排隊送往監獄。現在監獄都有好多人，有些刑期短的都不送到監獄去，如果你想早點去監獄，最好叫家人花點錢，送點禮。”
王有金說：“這真是咄咄怪事，還有走後門叫人送自己去監獄的，如果監獄人滿為患，那我直接在看守所服刑好了。”
牢頭又說：“還是早點離開看守所好一點，去到監獄舒服多了，可以串監，打球，逛超市，最重要的是可以幹活減刑，可以見家屬，在看守所是不能見家屬的。”
王有金說：“法官，你說了一大堆法院，檢察院，又有偵查大隊，怎麼會有這麼多個部門來處理一個案子呀？”
牢頭說：“派出所是負責抓我們的，看守所是負責羈押我們的，偵查大隊是負責偵查案件、收集證據的，檢察院是負責逮捕、審查、起訴的，法院是負責案件的審判的。每個部門的職能不同，有時他們還相互較勁，有時法院認為沒有必要起訴的案件，檢察院不同意，還會來斷續審查證據。派出所一年要抓多少人，偵查大隊的一年要偵查多少個案子，檢察院一年要處理多少個案子，這些都有指標的，不達標的，就會扣獎金。”
黃毛強說：“那很好呀，以後我們上班小心一點，派出所的抓不到我們就完不成指標，到時等國家扣他們的獎金。”
牢頭說：“我吸毒的沒有辦法，戒不掉，你們出去了都好好做人，不要再進來了，至於黃毛強，你應該叫主管給你辦一張看守所的VIP白金卡，你來了隨時有地方睡。”大家都哈哈笑了。
有個管教敲著鐵窗，大聲說：“你們在幹什麼？不準交談案情，不準傳習犯罪手段。”
眾獄友嚇了一跳，抱頭蹲下，大聲說：“管教好。”
管教說：“幾點了，還不睡覺，都不想睡是不是？不想睡就打坐。”
牢頭說：“想睡，想睡。”然後對大家說：“擦地擦床板，開鋪睡覺。”
剛睡下去，王有金覺得胃疼，臉色發青，小的時候，在農村吃不飽飯，一到放學覺得肚子好餓，經常去田裏挖番薯、地瓜吃，久而久之，就得了胃病。平時有飯吃還好，來了看守所，吃不下飯，肚子餓，又沒有錢賣方便麵吃，所以胃病犯了。
值班的犯人看他生病了，按了牆上的報警器報警。每個倉的牆上都有一個報警器，如果有人打架，生病等緊急情況發生，是可以通知管教的。管教問了情況，帶了幾包藥來。王有金吃了藥，沒什麼效果，好像有個錐子刺著胃，一直在疼，他手抓住衣服，頂住胃，後來實在疼得受不了力，用頭咚咚地撞著床板。
旁邊的人皺了皺眉頭，嫌王有金吵著他睡覺，那個死刑犯凶恨地說：“媽的，不要撞了，還睡不睡覺呀？”還有人說：“他是不是在裝病，想不值班呀？”王有金是新兵，值班一般都是值淩晨4點到6點的班，這個班是最難值的。
牢頭說：“值班的去過看一下。”
值班人員過去推了推他，問他胃好了點沒有，要不要報警。王有金疼得都說不出話來了，牢頭不耐煩地說：“報警呀，千萬不要死在這裏了，要是死了人，誰都日子都不好過。”
值班的獄友報了警，管教把王有金帶到醫務室，醫生給他開了藥，然後給他吃了藥，喝了幾杯熱開水，王有金說：“可不可以送我去醫院呀？”
醫生說：“死不了，吃完藥就回去。”
王有金回到倉裏，胃還是疼，但怕影響別人別休息被打，所以咬著牙一直忍著，最後胃疼慢慢緩解了一點，迷迷糊糊就睡著了，晚上做了好多夢，夢見了張心怡，去她家見父母，她爸媽和王有金量著要買房結婚，備多少彩禮；夢見林小燕，兩人在珠江河邊聊著天，她盈盈笑著，最後坐別人的車走了；夢見自己做生意時，因為沒錢而焦躁不安；夢見爸爸媽媽在田裏幹農活時，揮汗如雨忙碌的身影；夢裏感覺有人撕心裂肺喚著自己的名字，是誰呀？是奶奶嗎？他看見監獄外麵有條河，是故鄉的北江河，水還是那樣清，天那是那樣藍，奶奶在河邊用力嘶啞地叫著：“阿金，快點回家。”
王有金叫著奶奶，說：“你不要到河邊來呀，不要掉進河裏了。”奶奶似乎聽不到他的聲音，仍然焦慮惶恐呼喚著王有金，王有金流著眼淚，默默地說：“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有人推了推王有金，是黃毛強，他說：“老鄉，起來值班了。你怎麼哭了，胃還疼呀？”王有金才發現，自己流了好多眼淚，說：“沒事，沒事啦。”
黃毛強拿了兩個麵包給王有金，安慰他說：“肚子餓了，我這裏有麵包吃，你直接拿就可以了。不要想太多，5年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的。再說，說不定你家人幫你把錢還了，你就可以馬上出去了。你胃疼就坐著，我來站。”值班的時候，是規定一個人坐著，一個人站著的，不能睡覺，不能聊天，要時時查看倉裏有犯人，防止有人偷偷自殺，防止有人暴起行凶。
王有金說了一聲謝謝，心裏有些感動，平時他是很鄙視小偷的，從小家人就告誡自己手腳要幹淨一點，不要偷別人的東西，所以自己一直以來都遵紀守法，沒想到卻不一小心犯了罪，現在來到看守所，還有一個小偷對自己這麼好。也許是同病相憐吧，在這個環境裏，不管是對吸毒的，打劫的，**的，小偷，還是平時在網上對他們咬牙切齒的貪官，都沒有看不起和憎恨，因為自己跟他們是同一類人，都是罪犯。
5年啊，5年的時候是多長呀？在這最寶貴的青春年華裏，坐5年牢，自己這一輩子，基本上的毀了。現在才真正體會，絕望是什麼樣的感覺了。後悔出來做生意，後悔去辦信用卡，真的是腸子都悔青了，人生可以重來嗎？時光可以倒流嗎？如果可以，自己寧願拿10年的壽命，來換取一顆後悔藥。
但是，自己出來做生意錯了嗎？從此，我就一蹶不振了嗎？曾經的雄心壯誌，那時的豪氣幹雲，從前的昂揚鬥誌，隻怕要被現實消磨殆盡了。生活要給我們多少痛苦和磨難，才能讓我們幸福。
我一定要離開這裏，我一定要回歸社會，不管要坐多久，我都要熬下去。王有金找出筆芯和筆記本，這都是叫老鄉黃毛強給的。他咬咬牙，用力地寫下了一句話：“生活給了我們屈辱，痛苦，絕望，我們唯有咬緊牙根，唯有緊緊地咬緊牙根，以鋼鐵般堅韌的毅力，度過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當我們度過難關之後，當我們生活好起來之後，在與別人的談笑風生間，我們才可以笑談著過去的風風雨雨，當年的花開花落。”
王有金站起來，對黃毛強說：“老鄉，你站累了坐一下吧，我來站。”
第二天打坐的時候，牢頭跟大家說：“在看守所千萬不能生病呀，生大病才送你到武警醫院，小病小疼的話，隻是給你吃點藥就可以了。像昨天晚上那個新兵一樣，生不如死呀。”王有金以後不管飯多難吃，都盡量吃完，實在咽不下去，就拿開水把飯攪拌一下，嚼爛吞下去。
過了一個星期，是提審，王有金如實交代了案情，偵查大隊的人說現在隻有一家銀行起訴自己，最好是請信回家，叫家人把錢還了。王有金問是不是還了錢就可以放走了。偵查大隊的人說這要看檢察院了，他們隻是負責來審訊的。
提審過了幾天，是過檢，過了檢後，有人說王有金會被放生，因為他是欠銀行的錢沒還的，不算是犯罪。但沒過幾天，他的逮捕令就下來了。簽了逮捕令後，王有金徹底絕望了，要來這大半個月來，心裏僅存的一點希望都破滅了。
他坐在床板上，陰鬱不樂，以為借了銀行的錢沒及時還，算不了什麼犯罪，進幾天檢察院就會放自己出去，沒想到鋃鐺入獄，深陷牢籠，這逮捕令一下，隻怕和牢頭說的一樣，不管有罪沒罪，想要離開看守所，隻怕要脫層皮。感覺這個世界冷冰冰的。
想這麼多有什麼用呢？既然災難無法避免，那就勇敢地接受它。
下午主管來巡倉，組織大家理頭發，在看守所，剃不剃光頭由自己決定，但因為怕長頭虱，又嫌頭發長了洗頭麻煩，所在大家都會自覺剃光頭。
主管問牢頭倉內有沒有發生什麼事，牢頭說王有金的逮捕令下來了，主管叫王有金拿逮捕令給他看一下。主管看著逮捕令，說：“你的程序走得很快呀，應該很快就會開庭。犯什麼罪呀，信用卡詐騙呀？”
王有金說是，主管說：“為什麼不還銀行的錢呀？”
王有金說：“當時在做生意，沒有錢還，想等賺了錢再還，沒想到銀行這麼快就起訴我了。”
主管說：“銀行肯定會起訴你啦，你以為國家的錢這麼好騙呀？今年多少月份呀，好像是六月份吧，S市有一家人，還不起信用卡欠款，一家人都自殺了。你不還錢，銀行肯定不會放過你啦。”
王有金低下頭沒有說話，主管又說：“欠多少錢沒還呀？”
王有金說：“總共五家銀行，八萬多，現在隻有一家銀行起訴，三萬多塊錢。”
主管安慰他說：“三萬多塊錢，判不了多久的，既然來了，就安心在這裏服刑，不要想太多了，聽到了沒有？不要在這裏鬧事，和其他人關係搞好一點。”
王有金說：“法官說要坐5年牢。”
主管知道倉內的牢頭外號叫法官，問他：“才三萬多塊錢，怎麼會判五年呀，啊，你這個法官亂說，這樣是不行的，你是不是在嚇他呀？”
牢頭笑了笑說：“我又沒說5年，我說的是5年以下，法律規定，信用卡詐騙是5年以下的刑期，他當時沒說金額是多少呀？”
主管笑了笑說：“那他這個案子，會判多久呀？”
牢頭說：“才三萬多塊錢，沒有前科，還了錢的話，最多1年，不還錢的話，最多18個月。”
王有金喜從天降，頓時覺得眼前一片光明，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
主管把煙給了牢頭，說：“明天中秋節，放假三天，我和別人調了班，就不過來了，你們都要聽話，不要鬧事，如果誰在裏麵打架鬧事的，全體禁煙一個月。這些煙絲是主管私人買給大家抽的，不是國家規定要發給你們的，誰不聽輪值人員管理的，主管就不發煙他抽，聽到了沒有呀？”
大家都大喜過望，連忙說聽到了。不管是窮凶極惡的犯人還是普通的犯人，煙對於他們來說，絕對是最有效的管製。晚上吃完飯後，牢頭把煙按人頭分給大家，一人一小堆煙絲。王有金和黃毛強拿信紙撕成煙紙卷煙，在看守所的日子窮極無聊，最開心的是，莫過於是卷煙和抽煙了。兩把煙卷著一根根小炮，數了一下，足足有35根，土豪呀，從來沒有擁有過這麼多的煙。
今天的心情是很不錯的，明天開始過中秋節，放假三天，可以不用打坐，最高興的事，是知道自己不會坐5年的牢，最多是一年或一年半，有這個刑期自己是能接受的。最起碼，比起一些死刑犯，重刑犯來說，自己是非常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