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夏天。漢源城被陽光燒灼,就像是一口架在烈焰之上的大鍋。人們走在這口大鍋裏,眼中全是被灼熱烤得不斷波蕩的熱氣和熱氣後麵隱約的房屋、樹木……
跟隨夏日的腳步,經過大家一個多月的奔走籌備,夢林的冷飲店終於開了起來。冷飲店位於漢源湖旁一個平坦的闊地上,加上廚房和宿舍大概六十多平米,裝修得十分簡單。大廳四十平米左右,設有六張桌子,除此以外,在店外還有三張桌子。店外的三張桌子旁分別立著一把遮陽傘,以遮擋陽光和風雨。冷飲店四周環境十分優美,蔥蘢的樹木形成了一道綠牆,與如璧的漢源湖、靜默的青山一道形成了一幅山水圖卷。為了讓它更接近曾梨希望的樣子,夢林特意在九襄買了一株梨樹種在店前。冷飲店、漢源湖、梨樹……所有的一切組成了他心中想象的圖畫——這大概也就是曾梨腦海中的圖畫吧。麵對這一切,他十分滿意地笑了,並為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梨花夢源”。隨著冷飲店的開張,又有三人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緹娜,斯緣的閨蜜,長著一副秀氣的麵孔,卻有著一顆男人的心,大大咧咧,不修邊幅;高鬆,外號“兔子”,胖子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糖水師,身材瘦高,為人十分熱心,除了好色一點沒有其他毛病;代之寶,外號“屙屎狗”,矮矮小小的一個男孩子,因為初中時住校晚上怕鬼不敢一個人出門上廁所,有一次把米田共拉在了床上,因此得名。七人組成了一個和諧的團隊,每個人都把這家小店當成了自己的家,傾心為之付出。在大家的努力之下,小店的生意漸漸紅火了起來,“梨花夢源”這個名字也漸漸在全城傳開,有了一些名氣。夢林並沒有想到自己的小店會開得這麼順利,他曾以為會遇到很多的困難,但是就目前看來,一切都很順利。他常常想,也許是曾梨在天有靈吧,是她在保佑著他和他的朋友們。每當想到這裏,他就會走到店外看看天空,似乎曾梨就在白雲的後麵看著他,與他一起回憶關於那些雲朵的故事——
那是一個遙遠而真實的童夢。在十多年前,夢林十歲,曾梨九歲,他們坐在孤兒院的後院裏,望著蔚藍的天空上綴掛的雲朵。雲朵潔白如雪,仿佛一座雪山,映照在兩個孩子天真的眼睛裏,真的變成了一個童話的世界。
曾梨指著天空,問夢林道:“夢林哥哥,你看天上白白的,那是大山嗎?”
夢林回答:“應該是吧。”
“那我們爬上去,看看那白色的大山後麵是什麼東西好嗎?”
“好。可是,那山好遠,你看啊,山腳已經出了圍牆在那些綠色的小山後麵了。到那裏肯定要很久,要是去了,大人們會擔心我們的。”
“哦。那等我們長大一些再去。”曾梨眼裏閃動著純真的光,回答,“等長大了,爸爸媽媽就不會擔心了。夢林哥哥,你說那白色的大山後麵會是什麼?”
夢林思索了片刻,搖搖頭:“不知道。你說是什麼?“
“嗯……肯定住著仙女,和媽媽一樣漂亮的仙女。還有好大好大的房子。”
“對。”夢林咯咯地笑了起來,“白色的大山後麵有很大很大的房子,房子裏麵住著和曾媽媽、周媽媽一樣漂亮的仙女。”
說完,兩個孩子便咯咯歡快地笑了起來。笑聲飛揚,充斥在整個童話般的世界裏——
如今,天空依舊那麼輕靈蔚藍,雲朵依舊那麼潔白幹淨,而他和斯緣卻早已離開了那個童話般的世界。每每想到那些關於白雲的故事,他的臉上都會染上幾分笑容。其實,他也明白,這一切都已遠去,可那些單純而美好的回憶,卻依然有著讓他微笑的力量。此刻,他再一次對著白雲發起了呆。
“看什麼呢?”打扮怪異的斯緣端著一個盤子跳到夢林麵前,朝他眼光的方向望去,“那裏有什麼美女嗎?店裏這麼多客人,你還在這裏偷懶!”
“沒……沒有什麼。就是……今天的雲特別地白。”夢林朝斯緣笑了笑,然後繼續說:“你這個鬼靈精,說隻呆一個月的,你看,這都幾個月了?怎麼就賴著不走了呢?”
斯緣癟了癟嘴,回答:“好心當成驢肝肺!我不是看你這裏缺人手嘛!你叫我走,我偏不走,我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哎——”夢林被斯緣的話弄得哭笑不得。“好吧,我拗不過你,你愛怎樣就怎樣吧。不過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扮成這個樣子呀?把客人都給嚇跑了。”
斯緣隨即看看自己的衣服,問夢林道:“夢林哥哥你不喜歡嗎?”
“我……隻是覺得太特別了。她就不會這樣打扮……”
斯緣明白夢林口中的“她”是指誰,心裏隱隱生出了一些不快,不住小聲地在嘴裏嘟噥:“又是她,又是她……討厭……”
“你嘟噥些什麼呢?”
“我說你討厭!”斯緣抬頭看看夢林,大聲地說道,“你叫我不要這樣打扮,我偏不。”說完,她就將手裏的盤子丟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怒氣衝衝地轉身向街上快步走了去。
望著斯緣離去的背影,夢林十分不解。這女人的心還真是海底的針呀!他無奈地笑了笑,自語道:“這又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又犯小孩子脾氣了。”
“她那不是犯小孩子脾氣,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呢。”胖子輕輕走到夢林身後,意味深長地說。
“那她這是怎麼了?”夢林依然不明白,滿臉疑惑地問道。
“呃……”胖子詭異地笑了笑,“我可什麼都沒說。我聞到好大一股醋味,我去看看哪裏的醋打翻了。”他便抖著一身的肥肉,快步走進了店裏。
“醋?店裏哪來的醋?”夢林依舊不明所以,臉上寫滿了疑惑,“今天他們這是怎麼了?”說著,他就拿起被斯緣丟在一旁桌上的盤子,不解地向廚房走去。
夜裏,世界漸漸從燥熱中掙脫了出來。山的那邊,月亮衝破了雲紗,慢慢地向中天走去。湖麵一如既往地映出了小城五色的街燈和月亮的影子。風吹過湖麵,將湖麵的光影吹得微微晃動了起來。在離冷飲店不遠的岸邊,一個孤單的黑影正坐在石頭上懷抱吉他彈唱著悲傷的戀曲。他低沉的嗓音和在優美的吉他聲中,化成了一段段深情而感人的旋律。一曲終了,那個黑影便用手輕輕揉了揉眼睛,望著水中月亮的倒影發起了呆。這個黑影就是被黑夜遮住了悲傷的夢林。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個夜晚,他躲到這個角落,用黑夜、星空、光影、樹木和他的琴聲遮掩住自己的悲傷。在這個地方,他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即使流淚,心也不再那麼地刺痛。愣了一會兒,他繼續彈起了吉他。伴著如水的音符,他唱起了為曾梨所寫的那一首曲子——《梨花的婚禮》:
“時間的天空,
蔚藍,總與你的笑容流淌。
白色飄落的記憶,
一萬片純真的故事,
在你那漾波的眼中徜徉。
光裏的夕陽,
雙雁,攜翅翱翔向著南方。
層雲裏清澈的眼淚,
群山間灑落的歡聲,
還在我們的牽念中飛揚。
梨啊,你還記得嗎?
那些無憂無慮、隨風而逝的時光。
梨啊,你還記得嗎?
是你陪我度過了所有的孤獨和憂傷。
嗚哦......
終於,歲月為我們披上了新裝,
你成為了我的新娘,
從此生命中的你我,尋找到了
彼此飛行的方向。
終於,命運為我們鋪上了婚床,
我成為了你的新郎,
我們心中的彼此,
再不會有了悲傷
冰涼——”
夢林正專心地唱著歌,斯緣突然悄悄走到了他的身後。此刻的她已經取掉了鼻環,卸掉了濃妝,換去了緊身皮夾克、皮褲,穿上了一身素白的紗裙,紅色的頭發也變成了一頭烏黑的長發……簡直是變了一個人,仿佛一朵靜雅的梨花,芬芳潔白,飄溢著動人的清香。她安靜地站在夢林的身後,認真地感受著歌曲中的情感。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字句都沁入了她的心中,讓她感動得濕紅了眼睛。她記得夢林曾說起過為曾梨寫過一首歌,但一直沒有聽到過。這——應該就是他為她而寫的歌曲吧?她感動著,卻又遺憾著。她想,為什麼這首曲子不是為她而寫呢?她抬頭羨慕地望向圓月,然後擦了擦眼裏的淚水。就在這時,她的影子驚著了夢林,琴聲和歌聲便隨之戛然而止。
夢林回過頭,看到正在流淚的斯緣,先是一驚,然後意外地問道:“你……你是……斯緣?你……你怎麼來了?”
“別停啊,真好聽,夢林哥哥,你別停啊。”斯緣走到夢林的身邊,撒嬌似地說,“這首歌真好聽。我知道,是你寫給她的吧?叫什麼?”
夢林並沒有繼續彈奏,隻輕輕點了點頭,回答:“是啊。這首歌叫做‘梨花的婚禮’,本來想在婚禮上唱給她聽,可沒想到……”他欲言又止,勉強地笑了笑,然後抱著琴站了起來。借著月光,他仔細地在斯緣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你……你不是說不會改變你的打扮嗎?怎麼又?……”
“你不是說不喜歡我那樣的打扮嗎,所以……我就去找了一個地方弄了弄。我這個樣子……是不是……是不是很醜啊?”斯緣不自在地弄著發梢,說,“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打扮過。”
“不,很美。就……就好像梨花一樣,真的很美!”
“是嗎?”聽到夢林的讚美之辭,斯緣不住激動地笑了,“你喜歡就好。”
“這樣不是很好嗎?”夢林輕輕刮了刮斯緣的鼻梁,“何必打扮得像隻甲殼蟲一樣。我覺得這樣簡簡單單的你是最好看的。”
“你才是隻甲殼蟲。”斯緣調皮地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她繼續對夢林說:“夢林哥哥,能再彈一次《梨花的婚禮》嗎?我好想再聽一次。”
夢林微微點了點頭,便抱著琴坐回了石頭上。斯緣也跟著他一起坐在了石頭上。琴聲再次從他的手指和琴弦相觸的地方跳了出來,旋舞而去,飛上了星空中那一輪圓圓的月亮。琴聲環繞著月亮,帶走了幾縷銀光,然後飛過了星河,挽去了幾絲星光,接著又飛過了層雲,裹上了幾層薄紗,最後落到青山之間,融化在了樹葉、草葉上的露水裏。這是一次短暫而新奇的旅程。音符們隨著夢林的心情排列成了不同的隊形,或舒緩,或急促,或高揚,或低落……經曆過光輝,最終散落在青山之間,默默消失。
歌曲彈完,月亮已經到了中天。兩人都沉默著,不想打破這美好卻注定短暫的畫麵。愣了許久,兩人才漸漸從沉默的世界走出來,起身慢慢向冷飲店走去。小城的夜晚,始終安靜得如同蒼老的星空,讓人從中汲取安靜的力量。在這片安靜中,兩人很快回到了冷飲店裏,各自回房睡了。可對於斯緣而言,那卻是一個難眠的夜晚。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隻聽到電風扇呼呼轉動的聲音。她正在心裏謀劃著一個“偉大”的計劃,就在明天,她要去做一件她從來都沒有做過的事情。她像個小偷般在自己的腦海裏組合著所有完美的畫麵。這些畫麵卻讓她羞紅了臉,讓她的心開始瘋狂地跳動了起來。她望著窗外的月光,暗暗向夜空禱告著,希望明天一切都能夠順利。在禱告的心語裏,她漸漸走進了夢的世界——夢中,她來到了一個梨花盛開的山穀,山穀之間,一條小河正在潺潺流淌。梨花被微風吹動,飄落到了水麵。河水便帶著潔白的梨花向遠處慢慢流去。她脫掉鞋子,紮起褲腿,慢慢走進了涼爽的水中,然後用雙手從河麵捧起了一朵梨花。看著手裏的梨花,她燦爛地笑了。伴著她的笑聲,夢林走了入了他的夢境。他彈著吉他,唱著一首隻為她而唱的歌。她上岸走到他的身邊,癡癡地望著他;他則放下了懷裏的吉他,輕輕捧起了她潔白的臉。兩人的目光糾纏在了一起。淋著紛飛的梨花雨,他們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她感到那麼幸福,不禁開心地咯咯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