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坐在暖炕上,端著一碗銀耳蓮子茶,輕巧的用茶蓋錯著茶碗,並沒有急著說話,她亦沒有害怕局窘的感覺,就那麼靜靜的等著,麵容安詳平和,既不見卑微,亦不見囂張,倒叫我有些恍惚,仿佛當日在外園裏時,見到的不是眼前的這個人。
終於,我輕笑了起來,道,"嬤嬤可知道,我今兒請了嬤嬤進來所為何事麼?"
她淡笑搖頭,"主子是玲瓏慧質的心,奴婢哪裏能知道呢?"
我點頭,"很好,嬤嬤不愧是宮裏的老人兒,遇事不焦不躁,不卑不亢,唉,隻不知,我要到哪一年,才能修煉到嬤嬤的這般火候來?"
她抬眼而笑,"主子這話奴婢聽不明白,主子如今深得皇上寵愛,前所未有的風光榮寵,卻哪裏要學奴婢這等的心性呢?"
我將茶碗一放,"風光榮寵,嗬嗬,我真想不到,這話竟是從嬤嬤的嘴裏說出來的。"
她不語,我卻也不再跟她扯這個,將話鋒一轉的道,"嬤嬤進宮多少年了?"
"回容華主子,三十二年。"
"唉喲,三十二年,竟有這麼久了麼?"我語氣淡淡,聽不出惋惜還是感歎,"家裏的親人可還有音訊麼?"
她的神色裏不覺有了些哀傷,隨即又恢複正常,"回主子,父母早去了,隻得一個弟弟,這麼些年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聯係不上了麼?"我微笑著,打破砂鍋問到底,隻揪著她刺心的話不放。
她默默的不說話,許久才歎了句,"奴婢父母去世的時候,都輾轉有信過來,後來漸漸的,就再沒有了音訊,即使奴婢傳了家書回去,也沒有回音的,"她的言語淡淡,然而越是淡薄,越是哀傷無限。
我也跟著歎了起來,"其實我和你是一樣的命,外人隻道我如今在宮裏,多麼的榮寵風光,祖上積了德的福祉,可是誰能看得見我想念家鄉,想念親人卻一世無緣再得相見的苦。"
我知道我說這些話,她一定是信的,外園裏的那件事,足以證明我的心,果然,我這番話,很明顯的讓她覺得和我親近許多,她笑道,"主子如今深得皇上寵愛,短短日子裏就由從七品的小主,進了正五品的主子,再熬得幾日,進了前三品,就可以和家人見麵了。"
玄武朝的規矩極是仁和,三品以上的妃嬪,母親可以進宮相見,是以,王嬤嬤有這一說。
我也笑,"卻也沒有你好啊,若得了哪位娘娘的恩典,你就可以出宮回家,和親人長久相聚,真真的羨刹我了。"
說完這番話時,我含笑看著她,她在宮中浸淫這麼多年,如果我話說到這份上她還不明白的話,那就是愚鈍了,我亦白費了今天的這份心。
她果然一下子明白過來,有些驚喜,又有些不信的,定定的看著我,突然,她起身普通一聲,跪了下來,"若主子能圓了奴婢回家的心,奴婢定為主子當牛做馬,萬死不辭。"
我伸手虛虛一扶,並不肯正麵的應她,"嬤嬤這說的什麼話,我進宮以來,嬤嬤是第一個幫過我的人,我一直都記在心裏,若是我能幫嬤嬤出宮,我定會幫的,奈何我位份太低,你也該聽說了,就這些天,已經連著有人要置我於死地,唉,心有餘力不足啊。"
她目光炯炯,"主子叫奴婢來,定不是為了閑話這些家常,主子的心,奴婢自認要比別人多知道幾分,所以奴婢就鬥了膽說一句,隻要主子有用得著奴婢的地方,但凡主子吩咐,奴婢自當鼎力為主子去辦,而奴婢要什麼,主子也想在心裏就是了。"
我這才微笑起來,"早就知道嬤嬤是個懂人心的人,當初在外園裏,嬤嬤就已經知心解意了一回,這會子,讓我更覺得找嬤嬤來是對的了。"
言至於此,我們相視而笑,我又俯身吩咐了幾句,她連連點頭,我這才喚了青綾進來,叫讓小喜子送她去了。
王嬤嬤到底是老宮人,宮裏的枝枝杈杈,她沒有不知道不熟悉的地方,人前背後裏,亦多少有些麵子,不過三五日,她就來向我複命道,已經找到可信之人,
我取了銀子賞她,又將一封信交給她,隻淡淡一句,"嬤嬤辛苦了。"
送走了她,我眯著眼睛靠在錦褥上,似在想什麼,又好像腦子裏根本就沒有什麼,亂亂的沒有個條理,青綾過來輕聲問,"她可靠麼?"
我看著她,揉一揉額頭,"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