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時,天邊開始浮起灰色的一朵雲。天氣預報說今晚還會下雨,再下,情況就無法收拾了。
甘草站在門口心焦地眺望著。麵條要坨了,劉彥明還是沒有回來。
劉彥明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回家了,甘草知道他是奮戰在加固大壩的工程上,如今大壩是保住家鄉的唯一屏障了,可因為之前它從沒有表現出它的作用,疏於休整,大壩已經損毀得很嚴重了。
劉彥明是村長,他這樣拚命是他的責任,但作為妻子,甘草又怎能不時時惦念,望眼欲穿啊?但她不知道,劉彥明確實是在大壩上,但他並不是在指揮修整大壩,而是指揮一群人把一個活人填進大壩的缺口裏。
這個人是該死的,他竟然在全民動員搶修大壩保衛家鄉的時候偷偷運走大壩所用的石料,一旦被發現了自然是群情激憤,一向隨和親切、老好人一樣的劉彥明在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壓力下神經繃到了臨界點,他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於是震怒之下登高一呼,所有人立刻群起響應,那個人便被活捉,被拋進大壩的缺口裏。
天邊開始有雷聲,閃電乘人不備就會猛地把將臨的夜色狠狠淩遲,那一瞬強烈的光明似乎是對人世的終極審判,讓所有人的心都跟著顫個不停。
偷石料的關海誌被拋進去就摔得骨碎筋折,他在裏麵困獸一樣哀嚎著,祈求著人們饒恕他,把他救上去。但是他的呼喊求饒此時在人們心裏根本激不起一點波瀾。紅了眼的劉彥明第一個舉起大石頭,砸向關海誌最後一點希望。關海誌最後一聲呼號劉彥明聽得清楚,他在喊:“劉彥明,你這畜生,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大壩會垮塌,你們誰也跑不了!”
大雨來臨前,大壩終於修整完了,疾雨開始鞭笞大地的時候,劉彥明回到了家裏。他已經疲憊憔悴得完全不是那個精壯的漢子,甘草看著他,心疼得像是失了魂魄,她的眼淚雨一樣落下。坨了的麵條已經倒掉,新切的麵條細細的,像是她一絲絲的心結。
劉彥明吃了麵條,疲憊地睡下了。在夢裏他的身體不停顫抖著,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呻吟。甘草坐在炕沿上,撫摸著他沾滿泥水的頭、他結實冷硬的胸膛、他粗糙幹裂的大手,她又哭了。她看看劉彥明,再看看桌子上還冒著餘溫的麵條,肩膀抖得像風雨中的小河。
“彥明,我對不起你啊。你不知道,我背叛了你,上次你去縣裏開會那幾天,我把自己給了他。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有你,我爸媽逼著我嫁給你,那時候我就嫁給了他。現在他回來了,他還是一個人,他是為了我一輩子沒結婚,我要補償他。他是不願意的,但是我讓他喝多了酒,我對不起你,我該死。但是現在我不能死,你需要我。等雨季過去了,我就用我肮髒的生命洗刷我的罪惡。”她哭得肝腸寸斷,但她知道他什麼都聽不到。
是的,劉彥明疲憊到了極限,他睡著,連靈魂都是睡著的,但是睡著並不代表他就安穩,因為他也同樣有著自己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