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布魯斯—帕廷頓計劃(2 / 3)

“路閘,"他喃喃說,“路閘。”

“路閘怎麼啦?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別的路線上不會有這麼多路閘吧?”

“沒有。很少。”

“還在路軌的彎曲度。路閘,彎曲度。說真的!如果僅此而已就好啦。”

“是什麼,福爾摩斯?你找到線索了?”

“一個想法——一種跡象,如此而已。不過,案情更加耐人尋味了。異乎尋常,完全異乎尋常。怎麼會不異乎尋常呢?我看不出路上有任何血跡。”

“沒有什麼血跡。”

“可是我知道傷勢很重。”

“骨頭摔碎了,但外傷不重。”

“應當會發現血跡的。我能不能察看一下那個在大霧中聽見落地碰撞聲的旅客乘坐過的那列火車?”

“恐怕不成,福爾摩斯先生。列車已經拆散,車廂已經重新分掛到各路列車上去了。”

“我敢向你保證,福爾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說,“每一節車廂已經仔細檢查過。是我親自察看的。”

我的朋友對於那些警覺不如他高、智力不如他強的人總是缺乏耐性,這是他最明顯的弱點之一。

“很可能是這樣,"他說著轉身走開。“從出事的情況來看,我想察看的並不是車廂。華生,我們在這裏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雷斯垂德先生,我們不再麻煩你啦。我想現在我們必須到烏爾威奇去看一看啦。”

到了倫敦橋,福爾摩斯給他哥哥寫好一封電報。發出之前,他將電報遞給我。電報上寫著:

黑暗中見到了一絲光亮,但可能熄滅。此刻請派通訊員把已知在英國的全部外國間諜或國際特務的姓名及詳細住址列單送到貝克街。

歇洛克

“這應該是有幫助的,華生,"他說,這時我們已經在烏爾威奇列車的座位上了。“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把這樣一件非常希奇的案子交托給我們,我們當然應當感激他。”

他神態急切的臉上依然流露出緊張而精力充沛的表情。這向我表明,某種有啟發性的新奇情況已經打開一條令人振奮的思路。請看一隻獵狐犬,當它懶洋洋地躺在窩裏時,它耷拉著耳朵,尾巴下垂,而現在同是這隻獵犬,卻目光炯炯,渾身肌肉緊繃,正跟蹤著氣味強烈的獵物追索前進。這就是福爾摩斯從今天上午以來發生的變化。幾個小時之前,他還有氣無力,閑散無聊,穿著灰色睡衣在霧氣籠罩下的房間裏來回踱步。對比之下,前後判若兩人。

“這裏有材料,有活動餘地,"他說,“我真笨,就沒有看出它有希望。”

“直到現在,我還是看不清楚。”

“結局我也弄不清,不過我有一個想法,它可能使我們再前進一步。那個人是在別的什麼地方死去的,他的屍體是被放在了一節車廂的頂上。”

“在車頂上!”

“奇怪吧,是不是?你想一想實情。發現屍體的地方正好是列車開過路閘時發生顛簸搖晃的地方,這是巧合嗎?車頂上的東西難道不可能是在這個地方掉下來的嗎?車廂裏麵的東西是不會受到路閘影響的。屍體要麼是從車頂上掉下來,要不就是非常奇妙的巧合。現在,考慮一下血跡的問題吧。如果身體裏的血流在別的什麼地方了,路軌上當然就不會有血。每件事本身都是有啟發性的。累積在一起,力量就大了。”

“車票也是一件嘍!"我驚問道。

“當然。我們說不出沒有車票的原因,這樣一來就可以得到解釋了。每件事情都是吻合的。”

“不過,即使是這樣,我們仍然遠遠沒有揭開他的死亡之謎。真是,事情沒有變得比較簡單,反而更加離奇了。”

“或許是這樣,"福爾摩斯若有所思地說,“或許是這樣。”他開始默默地陷入沉思之中,直到這列慢車最後抵達烏爾威奇車站。於是他叫了一輛馬車,從口袋裏掏出邁克羅夫特的字條。

“今天下午,我們得訪問好幾處地方,"他說。"我想,首先引起我們注意的是詹姆斯·瓦爾特爵士吧。”

這位著名官員的住宅是一幢漂亮的別墅,綠茵茵的一片草地延伸到泰晤士河岸。我們到達的時候,霧氣已在消散,射來一道微弱、帶有水氣的陽光。管事聽見鈴聲,出來開門。

“詹姆斯爵士,先生!"他臉色嚴肅地說,“詹姆斯爵士今天早上已經去世了。”

“天哪!"福爾摩斯驚呼起來。"怎麼死的?”

“先生,您也許願意進來見見他的弟弟法倫廷上校吧?”

“好。見見最好。”

我們被帶進一個光線暗淡的客廳。過了一會兒,一個五十歲的高個子來到我們麵前,他外表英俊,稍微有點胡子。他就是死去的那位科學家的弟弟。從他惶惑的眼神、沒有洗淨的麵頰和蓬亂的頭發可以看出,這家人遭到了一場突然的打擊。他談起這件事,聲調不很清晰。

“這是一件可怕的醜聞,"他說,“我哥哥詹姆斯爵士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這種事他經受不住,使他傷心。他總是為他主管的那個部門的效率而自豪,這次可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我們本來以為他可以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幫助我們查明這件案子的。”

“我敢向你們擔保,這件事對他就象對你和對我們大家一樣,是一個謎。他已經把他知道的所有情況都報告警方了。當然,卡多甘·韋斯特有罪,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其餘的一切都是太不可思議了。”

“你不能對這件事提出任何新的看法嗎?”

“除了我已經看到的和聽到的之外,我本人什麼也不知道。我不想失禮,可是你可以了解,福爾摩斯先生,目前我們非常狼狽。所以,我隻好請你們趕快結束這次訪問。”

“真沒料到這一意外的發展,"當我們重新坐上馬車時,我的朋友說道。"我懷疑這是否是自然死亡,還是這個老家夥自殺啦?如果是後者,是否是因為失職而自譴的一種表示?這個問題且留到將來再說。現在讓我們去找卡多甘·韋斯特一家。”

坐落在郊區的一所小巧而維護得很好的房子裏住著死難者的母親。這位老太太悲痛得神誌不清了,對我們沒有什麼用處。不過她身邊有一位臉色蒼白的少婦,自稱是維奧蕾特·韋斯特伯莉小姐,死者的未婚妻。她就是在他遇難的那天晚上最後見過他的人。

“我說不出什麼道理來,福爾摩斯先生,"她說。“這個悲劇發生以來,我就沒有閉過眼,白天想,晚上想,想呀,想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阿瑟是世界上頭腦最單純、最俠義、最愛國的人。他要是會出賣交托給他嚴密保管的國家機密,那他早就把自己的右手砍斷了。凡是知道他的人,都認為這簡直是荒謬,不可能,反常。”

“可是事實呢,韋斯特伯莉小姐?”

“對,對,我承認我無法解釋。”

“他是需要錢嗎?”

“不,他的需求很簡單,他的薪水又很高,他積蓄了幾百英鎊。我們準備在新年結婚的。”

“沒有什麼受過精神刺激的跡象嗎?哦,韋斯特伯莉小姐,對我們直說吧。”

我的同伴的敏銳眼睛已經注意到她的態度有了一些變化。她的臉色變了,猶豫不決。

“是的,"她終於說了,“我覺得他心裏有什麼事。”

“時間很長了嗎?”

“就是最近這個星期前後。他顯得憂慮、急躁。有一次我追問他,他承認是有事,那件事和他的公務有關。‘這對我來說太嚴重了,不能說,即使對你也不能說,他說。別的我就什麼都沒有問出來。”

福爾摩斯的臉色變得沉重了。

“說下去,韋斯特伯莉小姐。即使事情可能對他不利,也說下去。會帶來什麼結果,我們也說不上。”

“的確,我沒有什麼別的可說了。有一兩次,他好象想告訴我一點什麼。有一天晚上,他談到那個秘密的重要性。我還記得他說過,外國間諜無疑是會付出高價的。”

我朋友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還有呢?”

“他說我們對這種事很馬虎——叛國者要取得計劃是很容易的。”

“這些話是最近才說的嗎?”

“是的,就在最近。”

“現在談談那個最後的夜晚吧。”

“我們是上劇院去的。霧太大,以致無法乘坐馬車。我們步行著,走到辦公室附近時,他突然竄進霧裏去了。”

“什麼話也沒說?”

“他驚叫了一聲,就是這些。我等待著,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後來我回家了。第二天早上辦公室開門之後,他們就來查詢了。十二點左右我聽到可怕的消息。啊,福爾摩斯先生,你要是能夠挽回他的榮譽該多好呀!榮譽對他可是件大事。”

福爾摩斯沉痛地搖搖頭。

“走,華生,"他說,“到別處去想辦法。我們的下一站必須是文件被盜的辦公室。

“原來對這個年青人就已經夠不利的了,可是我們的查詢使得情況對他更加不利了。"他說話時馬車已經緩緩走動了。“即將到來的婚事使他起了犯罪的念頭。他當然需要錢。既然他談到錢,他就起了心了。他把他的打算告訴她,差一點使她也成了他叛國的同謀。真是糟透啦。”

“但是,福爾摩斯,性格肯定也能說明一些問題吧?那麼,再說他為什麼要把這個姑娘撂在街上,跑去幹這一件罪行呢?”

“說得對!肯定是有些說不過去。不過,他們遇到的是難以對付的情況。”

高級辦事員悉得尼·約翰遜先生在辦公室裏會見我們。他恭敬地接待了我們,這往往是我同伴的名片所帶來的。他是個身材很瘦、粗魯、臉上有斑點的中年人,麵容憔悴。由於他總是精神緊張,兩隻手一直在抽搐著。

“真糟糕,福爾摩斯先生,太糟糕啦!主管人死了,你聽說了嗎?”

“我們剛從他家裏來。”

“這地方亂糟糟的。主管人死了,卡多甘·韋斯特死了,文件被盜了。可是,星期一晚上我們關門的時候,我們的辦公室是和政府部門的任何一個辦公室一樣有效率的。老天爺,想AE餦f1來真可怕!在這些人裏麵,這個韋斯特竟會幹出這種事來!”

“那麼,你是肯定他有罪的嘍?”

“我看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解脫。我是象信任我自己一樣信任他的。”

“辦公室是在星期一幾點鍾關的?”

“五點鍾。”

“是你關的?”

“我總是最後一個出來。”

“計劃放在哪裏?”

“保險櫃裏。是我親自放進去的。”

“這屋子沒有看守人嗎?”

“有。不過他還得看守另外幾個部門。看守人是個老兵,十分誠實可靠。那天晚上,他沒有發現什麼。當然霧是很大的。”

“說不定卡多甘·韋斯特是想在下班以後溜進來哩,他要有三把鑰匙才能拿到文件,對不對?”

“對,三把。外屋一把,辦公室一把,保險櫃一把。”

“隻有詹姆斯·瓦爾特爵士和你才有這些鑰匙嗎?”

“門的鑰匙我沒有——我隻有保險櫃的。”

“詹姆斯爵士氣日工作是一個有條理的人嗎?”

“是的,我認為是的。這三把鑰匙,就我所知,他是拴在同一個小環上的。我經常看見鑰匙拴在小環上麵。”

“他到倫敦去是帶著這個小環去的?”

“他是這樣說的。”

“你的鑰匙從來沒有離過手?”

“沒有。”

“如果韋斯特是嫌疑犯,他一定有一把仿造的鑰匙,可是在他身上並沒有找到。另外一點:如果這個辦公室裏有一名職員存心出賣計劃,複製計劃難道不比象實際上所做的那樣把計劃原本拿走更簡單些嗎?”

“有效地複製計劃,需要具有相當的技術知識才行。”

“不過,我想詹姆斯爵士也好,你也好,韋斯特也好,都是有這種技術知識的吧?”

“那當然,我們都懂。可是,我請你別把我往這件事上拉,福爾摩斯先生。事實上,計劃原件已經在韋斯特身上發現了,我們這樣東猜西想又有什麼用處?”

“唔,他滿可以萬無一失地進行複製,這樣他同樣能夠達到目的,他卻偏要去冒險偷盜原件。真是奇怪。”

“是奇怪,這沒有問題——可是他這樣幹了。”

“每進行一次查詢,案情總是有些令人費解的地方。現在有三份文件仍然丟失在外。據我所知,這是極端重要的文件。”

“是的,是這樣。”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有誰掌握了這三份文件,不需要另外七份文件就可以建造一艘布魯斯-帕廷頓潛水艇了?”

“這一點我已向海軍部作了報告。不過,我今天又翻閱了一下圖紙。是不是這樣,我也不能肯定。雙閥門自動調節孔的圖樣是畫在已經找回的一張文件上的。外國人是造不出這種船來的,除非他們發明出來了。當然,他們也可能很快就能克服這方麵的困難。”

“丟失的三份圖紙是不是最重要的?”

“當然是。”

“我想,在你的允許下,我現在要在這屋子裏走一走。我本來想問的問題,現在一個也想不起來了。”

他檢查了保險櫃的鎖、房門,最後是窗戶上的鐵製窗葉。當我們來到外麵的草地上時,這才引起了他的濃厚興趣。窗外有一叢月桂樹。有幾根樹枝看上去好象曾被攀折過。他用放大鏡仔細檢查了樹枝,接著又察看了樹下地麵上的幾個模糊不清的記號。最後,他要那位高級辦事員關上鐵百葉窗。他指著叫我看,百葉窗正中間關不嚴實,有人在窗外是可以看得見室內情形的。

“三天的耽誤,破壞了這些跡印。跡印也許能說明一些問題,也許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好罷,華生,我想烏爾威奇不可能給我們進一步的幫助啦。我們的收獲並不大。看能不能在倫敦幹得更好一點。”

然而,在我們離開烏爾威奇車站之前,我們又得到一點收獲。售票員滿有把握地說,他看見過卡多甘·韋斯特——他記得他——就在星期一晚上,他是坐八點一刻開往倫敦橋的那趟車去倫敦的。他是一個人,買了一張三等單程車票。他的驚慌失措的舉動當時使售票員感到吃驚。他發抖得厲害,找給他的錢都拿不住,還是售票員幫他拿的。參看時間表說明,韋斯特在七點半鍾左右離開那個姑娘之後,八點一刻這趟車是他可能搭乘的第一趟車。

“讓我們重新來看看,華生,"福爾摩斯沉默了半小時之後說。"我想不起在我們兩人共同進行的偵查中,還有什麼比這更棘手的案子。每向前走一步,就看見前麵又出現一個新的障礙。不過,我們當然已經取得了某些可喜的進展。

“我們在烏爾威奇進行查詢的結果,大都是對年輕的卡多甘·韋斯特不利的。可是窗下的跡印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比較有利的假說。譬如,我們假定他跟某一外國特務接觸過。對這件事可能有過誓約,不許他說出去,但在他的思想上還是有了影響,他對未婚妻說過的話就表明了這一點。很好,我們現在假定,當他同這位年輕姑娘一起去到劇院時,他在霧中突然看見那個特務向辦公室方向走去。他是個性情急躁的人,決斷事情很快,為了盡責任,別的都不顧了。他跟著那個特務來到窗前,看見有人盜竊文件,就去捉賊。這樣一來,對那種有人在可以複製的時候不去複製而去偷盜原件的說法,就可以解釋通了。這個外來人偷走了原件。到此為止,這都是說得通的。”

“下一步呢?”

“現在我們遇到困難了。在這種情況下,按說年輕的卡多甘·韋斯特首先就得去抓住那個壞蛋,同時發出警報。他為什麼沒有這樣做呢?拿文件的會不會是一名上級官員?那樣就可以解釋韋斯特的行動了。會不會是這個主管人在霧中甩掉了韋斯特,韋斯特立刻去倫敦,趕到他住的地方去攔截他,假定韋斯特知道他的住址的話?情況一定很急,因為他撂下未婚妻就跑,讓她一直站在霧裏,根本沒有告訴她什麼。線索到這裏沒有了。假定的情況和放置在地鐵火車頂上、口袋裏放著七份文件的韋斯特的屍體這兩者之間,還有很大的距離。現在我的直覺告訴我,應該從事情的另一頭著手。如果邁克羅夫特把名單給了我們,我們也許能找出我們需要的人,這樣雙管齊下,而不是單線進行。”

果然,一封信在貝克街等候著我們,是一位政府通訊員加急送來的。福爾摩斯看了一眼,把它扔給了我。

無名小卒甚多,擔當如此重任者則寥寥無幾。值得一提的隻有阿道爾夫·梅耶,住威斯敏斯特,喬治大街13號;路易斯·拉羅塞,住諾丁希爾,坎普敦大廈;雨果·奧伯斯坦,住肯辛頓,考菲爾德花園13號。據雲,後者於星期一在城裏,現已離去。欣聞已獲頭緒,內閣亟盼收到你的最後報告。最高當局的查詢急件已到。如有需要,全國警察都是你的後盾。

邁克羅夫特

“恐怕,"福爾摩斯微笑著說,“王後的全部人馬也無濟無事。"他攤開倫敦大地圖,俯著身軀急切地查看著。"好啦,好啦,"一會兒他得意地呼喊道,“事情終於有點轉到我們的方向來了。喔,華生,我確實相信,我們最後是會勝利的。"他突然高興起來,拍拍我的肩膀。"我現在要出去,不過隻是去偵查一番。沒有我忠實的夥伴兼傳記作者在我身邊,我是不會去幹危險的事情的。你就留在這兒吧。大概過一兩個小時你就可以再見到我。萬一耽擱了時間,你就拿出紙筆來,著手撰寫我們是如何拯救國家的。”

他的歡樂心情在我自己的思想裏引起了某種反應,因為我知道,他一反平常的嚴肅態度決不致於達到這種程度,除非那高興是確實有平原由的。在十一月的這個整個漫長的黃昏我都在等待著,焦急地盼望他回來。終於,九點鍾剛過,信差送來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