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社會雖以自然經濟為主,但商品的生產與流通始終占有一定地位,盡管其發展緩慢,卻從不會全形消失。商品生產成為自然經濟必不可少的補充,這是中國古代社會的特征之一。即以兩漢而論,記載市場買賣的資料相當豐富,商品經濟很活躍,其時形成的許多交易風俗,流傳後世,影響至為深遠。
漢代有一句諺語:“以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1]經商之利大於手工業,手工業之利又大於農耕,農民收入最低。無怪乎趨利之徒,盡起而為商賈。這說明,其時人們已認識到經商乃致富之捷徑。
商品交易需要市場。兩漢之都城長安、洛陽便是全國商業中心,均有規模頗大的市場。“長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東。凡四裏為一市。致九州之人在突門。夾橫橋大道,市樓皆重屋。”[2]張衡《西京賦》描述長安市:“廓開九市,通闤帶闠,旗亭五重,俯察百燧。”[3]闤是市牆,闠是市門,燧是列肆的通道,在五重旗亭之上,可以觀察整個市場區,其建築設計可謂相當科學。洛陽則有三個大市,規模不下於長安,“三市,大市名也。金市在大城西,南市在大城南,馬市在大城東。”[4]在西漢末,長安又形成專為太學生服務的市集,稱為槐市。“(平帝)元始四年,起明堂、辟雍,長安城南北為會市。但列槐樹數百行為隊,無牆屋,諸生朔望會此市,各持其郡所出貨物及經書傳記、笙磬器物,相與賣買,雍容揖讓,或論議槐下。”[5]這顯然是一個相當文明的文化商品市場。除首都外,各郡國縣治當亦有大小不等的市。
市有官吏管理之。“長安市、廚兩令丞”及“長安四市四長丞”皆隸屬內史。[6]洛陽有“市長一人,秩四百石,丞一人,二百石。”[7]市長、市令、市丞分工負責市場之各項繁瑣事務。《周禮·王製·司市》說:“司市掌市之治教政刑、量度禁令,以次敘分地而經市,以陳肆辨物而平市,以政令禁物靡而均市,以商賈阜貨而行布,以量度成賈而征儥,以質劑結信而止訟,以賈民禁偽而除詐,以刑罰禁暴而去盜,以泉府同貨而斂賒。”[8]《周禮》是儒家的理想產物,其所述官製並非周代所實有,不過從中也可以看出各種官吏之職責。上引資料可以說明市場管理人員既有發布政策政令之責,又有監督公平交易、治安防盜、規定物價、調劑金融等方麵的任務。想來漢代也應大致如此。
廣大農村則有定期集市,稱為聚市。大約內地每鄉有5至6個聚市,亦有丞管理之。[9]王褒《僮約》有“武陽買茶楊氏池中,擔荷往來聚市,慎護奸偷。”[10]可見農村之小販往往肩挑手提,往來各聚市販物,以求取蠅頭小利,這應是相當普遍的現象。
市場上有經紀人,從中說合交易,即後世之牙行掮客。《史記·貨殖列傳》有“節駔儈”一語,即此。索隱:“節者,節貴賤也……駔者,度牛馬市;雲駔儈者,合市也。”東漢“(王)君公遭亂獨不去,儈牛自隱。”章懷注:“儈謂平會兩家賣買之價。”[11]今之市儈一詞即來源於此。對於市場上的這種經紀人,有種種特殊規定,晉代有法令,可供參考,“儈賣者皆當著巾白帖額,題所儈賣者及姓名,一足著白履,一足著黑履。”[12]穿著怪異,引人注目。
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說:
“夫山西饒材、竹、穀、糸盧、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楠、梓、薑、桂、金、錫、連、丹沙、犀、玳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北多馬、牛、羊、旃裘、筋角;銅鐵則千裏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較也。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寧有政教發征期會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征貴,貴之征賤,各勸其業,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邪?”[13]
這說明由於中國地大物博,農虞工商各有其業,各地各行業互通有無,進行交易,實為必須。另外物價之貴賤降升,也會不斷變化。這些都是不招自來,不求自出,是“道之所符”、“自然之驗”。從這一段話看來,司馬遷已感知到商品交換有著某種自然規律在支配它,非任何人力所能左右。
故其時市場上的商品,種類繁多,不乏供給。有具體價格記載的便有如下各類,如糧食類有米、穀、豆、麥、菽;牲畜類有馬、牛、羊、豕、兔、雞、犬;布帛類有素、絲、布、帛、絮、縑;器用類有席、劍、刺馬刀、筆、彈弓、膠、盾、弦、銅銚;藥材類有犀角、螵蛸、皂莢、牛膝、防風、黃芩、朱萸;食品類有肉、脂、肝、乳、餅等等。[14]
東漢末,呂布刺殺權奸董卓,百姓歡慶,“皆賣家中朱環、衣服、床榻,以買酒食,自相慶賀。”[15]此可見舊貨也有收購者,且酒食亦易得。另外,張楷“家貧無以為業,常乘驢車,至縣賣藥”。[16]趙岐“逃難四方,江、淮、海、岱,靡所不曆,自匿姓名,賣餅北海市中。”[17]崔寔“以沽釀販鬻為業。”[18]王充“家貧無書,嚐遊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19]上述各項乃是市場上有藥材、食品、書籍等出售之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