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輩們從我聽說的“湖廣填四川”時一代代傳承下來,到了我這一輩,我世襲的除了姓氏之外,應該沒有更多別的相同的東西了吧?
很小的時候,我時常想,我來自哪裏?白胡子的祖祖們都說:我們彭姓是來自湖北麻城孝感鄉。於是我便爬到牆壁上,在地圖上尋找那些叫湖北、麻城、孝感的文字,我終於看到了那些標注地名的紅色圓圈,頓時肅然起敬,仿佛我就是從那個小圓圈裏麵一代一代的走出來的。
我出生在四川北部一個小山村,於是那個叫彭家的地方便成了我的故鄉。我在那個小山村生活了十五年後,便到縣城的學校上了三年學,然後又回到我老家對麵山下的一個鄉村學校教了四年書。這二十多年,我與家鄉時常接近,幾乎每個月都會回幾次家。每當我在坎坷的田埂上走過時,栽秧打穀的長輩們勞作時的歡笑便成為我最深刻的一點記憶。
村裏不斷有老人死去,也不斷有新媳婦嫁過來,然後就是一個一個長大的孩子。我們那個村莊都姓彭,每一家與另一家都有或親或疏的血緣關係。村裏遇上了紅白喜事,全村的族人都要聚在一起,擺起壩壩宴坐席。往往一次聚會,都要坐幾輪,各家的家長都要喝得滿臉通紅才肯下席。為了營造氣氛,不論喜事喪事,族人們都要請來吹打,鑼鼓嗩呐鐃鈸一起上陣。如果是喜事,做生或者是完男嫁女,歡快的曲調便會讓主賓個個笑容滿麵,酒興大發。如果是喪事,那哀傷的曲子總是讓披麻戴孝的男女淚流不止。但是時過境遷,隨著村民們一個一個跑到省外打工,那些擅長吹吹打打的民間樂手也不再重操舊業了,於是鄉下的吹打慢慢銷聲匿跡。村裏隨後興起了放露天電影和錄像。放露天電影要到很遠的另一個村子去請電影放映員,還要爬山涉水去背回重重的放影機和發電機,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於是再後來,村裏有人買回了錄像機,擺一台電視就可以放節目了。可是隨著電視的普及,錄像也沒有人願意看了。但是村裏人還在不斷死去,新媳婦也還在不斷嫁過來,在這些村裏的大事中,來客們便興起了打牌、打麻將。那些打牌的客人受到的禮遇是極高的。夏天要給他們找最涼快的地方,冬天要給他們生火。打牌的都會通宵奮戰,於是主人們還要在半夜的時候專門準備酒菜當宵夜,讓他們吃了再繼續。所以,在鄉下,如果不會打牌,是沒有人會過多理會你的。
我在自己的老家生活了二十年後,便到更遠的一個鄉鎮教書。基本上一個學期才回家一些時間,但是偶爾還是會遇到幾個不認識的人。經家人介紹,才知道那是哪家的新媳婦。我一直感到很奇怪,我在不少別的村子,總會發現一些相貌醜陋、缺膊少腿的人,然而我們村娶回的媳婦總是一個賽過一個。即使是那些被長輩們認為最沒有出息的青年男女,也都能找個漂亮賢惠婆娘和高大英俊的男客。父輩們常說這是祖上積德行善,兒孫自然享福。我覺得這或許是因為我們那個山坪有山有水,田地平順,嫁過來的媳婦都不會吃多少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