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9師禮(1 / 1)

作家王蒙把“布爾什維克式的敬禮”稱為“布禮”,照此,“教師式的敬禮”應當稱為“師禮”。“師禮”是種什麼方式的敬禮?恐怕熟悉的人不多。

讀書十多年,對教師至尊至崇,自己又教書近十年,享受了近十年的至尊至崇,當然對“師禮”有著深切的感受。

蒙童之時,在父親驅使下來到學校。那小學原是座廟宇,菩薩搬走了,神龕上貼著一張領袖像,有個古舊的老先生穩當當的坐在堂前。父親在老先生交待完之後,按住我的頭讓我給先生敬了個禮。過了多年,才聽說“天、地、君、親、師”是要敬在神龕上的,我才省悟了當年父親的苦心。

初中畢業,進了師範。開學第一課,教《文選》的老師就說:“學高為師、身正為範,之所以謂之師範”,並要全班幾十個小夥子、大姑娘站著看他給我們鞠躬,這是我們從未見識的。老師四十上下,儒雅敦厚,滿臉的博大精深,但此刻他卻謙恭得近乎幼稚地在講台上站好,雙手貼腿,把頭埋下,躬身下來,一直彎下去。他做得一絲不苟,溫文爾雅,我從沒見過如此漂亮的“卑躬”,有幾個不諳世事的男女被他的認真逗笑了,隻有幾聲,便無聲息,教室裏靜悄悄的,都靜靜的看他靜靜的、慢慢的給我們鞠躬。結束後,他直起身子,靜靜的看著大家,我們都不知所措,滿臉羞愧,更不知要鞠躬還禮。在他諄諄教導下,此後每節課前,我們都畢恭畢敬的向上課教師鞠躬行禮,等教師還禮之後才一齊坐下。

師範畢業後,我到了一所鄉村小學任教,一群愚頑的孩子成天圍著我轉。第一堂課,我認真地給孩子們鞠了一躬,孩子們覺得很好玩,有幾個還跑上講台看老師在地上找什麼。我當時又笑又氣,對著天真可愛的孩子們無奈地歎息道:“頑冥不化!頑冥不化!”孩子們又問我,什麼是頑冥不化?看著那一雙雙無邪的黑眼珠,我第一次和孩子們在課堂上哈哈大笑起來。從此,上課之前我不再給孩子們行禮了,隻是一遍一遍地聽他們那洪亮而整齊的一聲“老師好”,真有種至尊無上的感覺。

近十年的教書生涯,先教小學,再教初中,然後又教高中,學生們越來越大,我教書也越來越隨意。學生們和我個頭差不多,年齡相差也不過五六歲,都年紀輕輕的,我隻是個大哥哥的樣子,不必講究那麼多禮節,很少在課堂上給學生們行禮。有年,班上有個優生轉學,學校和我都舍不得他走,但他情況的確特殊,他給當班主任的我講明原因後,我幫他辦了轉學手續,也表達了我的挽留和祝願。書教久了,學生來來去去也都習慣了,少有別離時的傷感。過了一些時間,我正在忙著備課,這個學生來向我道別,他話別之後,卻不走,靜靜的站在那裏,把頭埋下去,把背躬下去,就象當年我的老師那樣,給我深深的鞠了一躬。看著他那麼認真,那麼一絲不苟,我卻象當年一樣,不知所措。這麼大的一個小夥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在這樣的風氣裏給老師鞠躬,我真的是不知所措,我眼前頓時一遍模糊。。。。。。

現在,我已不再教書了,但我經常想起“師禮”,常想到上課前,學生們站起來齊刷刷地向我鞠躬行禮,然後我象我的老師一樣,在講台上向學生謙恭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