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半,我睡得正香呢,電話鈴聲我把吵醒了,是姚小麗的電話。她問我說話是不是方便,我說方便。她又追一句我身邊是不是有別的女人,我說沒有,我說你怎麼了小麗,你聲音不對。這天魏鋒沒住我這,她現在已經不常住我這了,她的理由是陪她媽媽。呂大連這一段時間也總住校。
“你在哪小麗?”
“在家。”
“這麼早——蔣宏偉呢?”
“上班了,他前腳出屋,我就給你掛電話了,我恨不得他在身邊時就掛這電話,昨晚就掛,我都快憋死了……”姚小麗的聲音帶著哭腔。
“你怎麼了,慢慢說,別著急,要不你過來。”
“不,我還上班呢,我隻說一句話沈陽,我求求你——”
“什麼?”
“你別再幹了沈陽,這太可怕了,我都受不了了,你不能這麼……”
“你說什麼呢小麗!”其實我一下就反應過來她說什麼了,她上回讓我幫她寫論文,我就明白她意思了,隻是那時她的意思比較婉轉,是要通過占用我時間,來阻止我做我正做的事情。“你別瞎猜,我什麼也沒幹!”
“沈陽求你了,我都要崩潰了,蔣宏偉天天給我講,我害怕呀。我怕你出亂子,也怕張保衛被逼死,他那人不那麼壞……”
“住嘴小麗,你瘋啦,瞎說什麼呢!我們從來沒提過別人,我也不認識別的什麼人。我倆從我辭職就沒見過,連電話都沒通過,你別想那些沒用的,我也好別的什麼人也好,跟你都沒任何關係……”
“你別怪我沈陽,我知道,我們,沒見過麵,沒通過電話,沒任何聯係,沒提過——”
“不要說別人!”
“好我不說。沈陽,我不會出賣你,我愛你理解你,蔣宏偉回家說他身邊的、別人的事,我什麼都沒問過,沒露馬腳。可沈陽,有的人是真要瘋了,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嗎?”
“你再胡說八道我罵你了小麗!”我點了支煙,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一下。“好了小麗,別那麼緊張,你過來一趟,不去班上了,咱倆又這麼久沒在一起了,我想你。”
“你答應我別再幹了。”
“不說這些沒用的。”
“連點商量餘地都沒有嗎?”
“我告訴你別說沒用的。”
“沈陽啊沈陽,我知道我在你心裏一點份量也沒有……”
“不是這麼回事小麗……”
“你聽我說!”姚小麗大聲喊了起來,接著她還哭出了聲音。“你知道沈陽,我一直喜歡你,我好像天生發賤,給你當牛當馬也願意。蔣宏偉對我那麼好,我也不把他當一回事,可你從來不把我當回事,我卻還是任你使喚……今天我這麼求你,你連點商量餘地都沒有,你知道嗎沈陽,你太狠了你,你是個魔鬼、豺狼!我知道,有沒有我,對你無所謂,你不在乎;可我還要說,你要是停下來,我會把你那些可怕的東西全忘掉,和你,重新開始……否則的話,沈陽,你從此別想再見到我,我是瞎了眼睛我喜歡你呀……”
姚小麗從來沒這樣對我說過話,現在她說了,能讓我感到一種特殊的重量,一種拖拽著我向無底深淵墜落的重量。細想一下,我對她,似乎真的沒認真喜歡過,別說沒像對青青雯雯魏鋒那麼動心動肺地喜歡過,連對餘玲那樣牽腸掛肚的喜歡好像都沒有;我對她的喜歡,大約隻是對一個任我擺布的玩具的喜歡,那喜歡更屬於大腦皮層而不屬於心髒。我的確太輕慢姚小麗了,作為“我的女人”,如果我無力給她更多的快樂,那至少不該給她痛苦,可現在,我等於是在傷害她了。也許此時到了我補償她和回報她的時候吧,補償她對我的喜愛與關心,回報她對我的安撫與慰藉,我起碼應該對她表個態說句小麗我聽你的,違心地說一句也行呀。可這時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喉嚨好像被堵上了,隻有淚腺異常活躍,眼睛潮濕了,淚水越來越多地流了出來。是為了不讓我難以控製的抽泣聲傳進話筒嗎?我不知道,反正我輕輕放下了電話,放得冷酷而又絕情。在放下電話的同時,我聽到了姚小麗說的最後一句話:
“沈陽,我們不該讓這事兒拆散哪……”
星期天,我和我爸我媽剛說完話,魏鋒呂大連就一塊回來了,他們一道去演了出戲。
魏海洋在省裏的靠山叫石震文,他這天專程趕來張集,到魏鋒媽家吃飯玩牌,安撫那個幽怨的棄婦。魏鋒媽已接受完審查、退還非法所得、撤銷黨內外職務的組織處理程序,程序走完了也就算麻煩過去了,麻煩一過去,她的“教母”意識也就又複萌了。隻是這一回,她不是再去傳銷機構充當“教母”,而是要和魏海洋複婚,希望重新以魏太太的身份出任“教母”。魏海洋認為複婚時機還不成熟,但又說不服她,隻好搬出石震文當說客。魏鋒呂大連去演的戲,就是給石震文看的。石震文是張集出去的官,在張集時,他兒子就喜歡魏鋒,隻是那時他們還年幼。現在多年過去了,石公子對魏小姐的熱情有增無減,已經到了需要魏鋒明確表態這樣的關口。可魏鋒早對爸媽說過,她對石公子從無興趣,她不可能當石家兒媳。魏海洋尊重魏鋒的選擇,但不希望捱到石震文父子正式求婚時再明確拒絕,他不敢讓石震文尷尬。恰好這時,他聽魏東說魏鋒戀愛了,對象是研究生,他也想起了替呂大連給常明亮寫條子的事,就建議這天讓呂大連出場。魏鋒說呂大連不是她戀愛對象,當然也沒說我是,她說她還沒談戀愛;可魏海洋說,做做戲嗎,讓石震文看到就行,誰也沒規定你以後一定要和呂大連結婚。這樣,這天上午魏鋒呂大連就呆在了魏鋒媽家,待魏海洋接來石震文和另兩個他們的哥們時,介紹一下,兩個年輕人說出來看電影,就回了我這裏。也正是這期間,我爸我媽來了我家,他們是打車來的,沒用建國跟著。
我爸我媽開門見山地說,他們是來跟我通報件大事的,他們要移居珠海了。這的確是件重大事情,這老兩口,保密工作做得倒嚴。我隻知道,這幾年,自我爸把公司的主要工作轉交沈風沈水後,每到冬天張集最冷時,他們老兩口都要去珠海住些日子。我爸在那邊有幾個朋友,都是退役的官員藝術家買賣人。一般我爸通知了他們什麼時候過去,他們就先給我爸我媽預備個住處,然後一幫說老不老說少不少的人在一塊吟詩作文書法繪畫地玩些日子。可我沒想到,我爸這個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人,居然還刹得住車,能這麼果斷地激流勇退,看來我得對他重新認識了。他們說移居珠海的打算早已有了,去年還最後買好了房子,並由朋友幫忙監工完成了裝修,今年春節前他們在珠海,住的就是新居。可這事除了他們自己,隻有建國略知一二。他們認為,在一座傍海的南方小城頤養天年,肯定是餘生裏他們最好的選擇。此時他們雙雙來我家,是為了突出他們這一決定的重要程度,他們說,他們也分別以這樣的方式去過沈風和沈水家了,盡管沈風沈水兩家人幾乎天天都去他們住的南市小區。
我爸我媽說,他們已完全理解我的生存選擇,雖然不同意,但畢竟這是我自己的事,他們不會再幹涉了。他們隻表示,隻要他們還在,不論什麼時候,不論我遇到什麼麻煩,他們那裏都是我家;如果他們死了,我還將是那幢海濱別墅以及屆時他們所有動產和不動產的唯一繼承人。他們說他們把公司全部交給沈風沈水了,至於他們兄妹是把公司現在就平分還是將來再平分還是永遠合作,他們就不管了。他們說,盡管那份事業的價值要比珠海別墅和他們手頭的一大筆付息國債大許多倍,但保住那事業並使其價值增值,卻需要沈風沈水付出辛勤勞動;由於我連不辛勤的勞動都不願付出,他們也就不讓我參與分享那份事業,這對保護那份事業隻有好處。多年裏,為了讓我更有資格介入那份事業之中,他們做過所有努力,但我放棄了一切機會,這怪不得別人。不過作為公司顧問,沈風沈水仍將付我薪資。接下來,我爸我媽還說了此後沈風沈水將對他們負有的責任,因為與我無關,我就沒怎麼聽;基於同樣的原因,關於建國的安置問題我也沒聽,不清楚沈風沈水還要為他負什麼責。我聽到的與我有關的另一項內容是,南市小區的三處房子將由建國夫婦代為出租,雖然產權仍是我爸,但收租人是我;建國夫婦除每季度付我一筆出租費外,另有相當可觀的餘額供他們提留。
“這一切,我和你媽都是如實通報你們三兄妹的,與建國有關的內容也跟他說了,並且,我和你媽還寫了共同的契約和遺囑,公證過了。”
也就是說,我們再提意見也沒用了。當然我沒想提什麼意見,我沒意見,我知足死了。別說我爸我媽還給了我這麼多好處,就是啥也不給我,我還不也得活著。
“兒子,以後我和你爸離遠了,最惦記的其實是你,你心情不好了,在這邊呆煩了,就去珠海,那房子挺大的。”
我媽好像明天就出發,抹起了眼淚,還在我爸去廁所時悄悄說,你放心,即使沈風沈水沒做好公司,我和你爸的錢也夠咱仨花的,你爸不讓我告訴你具體錢數。
然後他們就告辭了,當然他們把帶來的一箱子錢留給了我。是這時候,魏鋒和呂大連回來的。我給他們做過介紹,我爸我媽都使勁看魏鋒,呂大連感謝我爸替他給常明亮寫了“為師至尊”的條幅,可我爸好像忘了,啊啊兩聲,還是看魏鋒。我媽拉著魏鋒的手說,這姑娘真好,真是好姑娘呀……
再然後,我下樓把他倆送到小區外邊上了出租車,回屋時,就看到了魏鋒呂大連說話微笑的樣子都有點反常。但我說不好是不是我有點反常。
“你爸你媽沒坐車來?”我一進屋,他倆都站起來,表情顯得不大自然,還挺客氣的樣子,有點像我爸我媽的突然造訪。
“沒有,他們隻想下樓溜溜,心血來潮,就打車過來了。”我知道我表情肯定也不自然,可我比他們善於表演。“怎麼樣,演得像嗎,石震文沒看出破綻吧。”
其實我這話問得不好,挺蠢的,該讓他們怎麼回答呢?說演得像?那好像他們真是對戀人;可說演得不像,那不白費了魏海洋一片苦心。結果我沒等他們做出回答,就又冒出一句更蠢的話:
“他們玩牌,也動錢嗎?”
魏鋒說過,石震文麻癮特大,雖說是來做她媽工作的,可她媽什麼不明白,還用他說;他這麼大個人物能專程來,其實也就說明問題了。所以魏海洋帶上幾個重量級鐵哥們來前妻家私下聯誼,已足以讓魏鋒媽這個失勢的棄婦找回往昔的感覺了——當然還不是“教母”的感覺,但家庭主婦魏太太的感覺也能使她稍安勿躁。
魏鋒說:“現在玩麻將有不動錢的嗎?”
呂大連說:“組織部那老頭以為我也上,說海洋你家出倆人可不地道呀,這小夥子上你就不能上,我可不是光打算輸的……”
呂大連這句話更敏感,“你家出倆人”,他呂大連成魏家人了。
呂大連也意識到他這話容易讓人產生怎樣的聯想,忙岔開話頭,擠出他慣常的那種壞笑說,“哎沈陽,你知道魏鋒名字咋來的嗎?可有意思了。”
“咋來的?”我看魏鋒。
“不知道呀,”魏鋒對我說完又轉向呂大連,“你瞎編——哦,是我和廚師買菜時我媽講的吧?”
呂大連慢慢悠悠地拿起我的一支煙,得意地點著。“想不想聽吧?”
“想聽想聽,”
“你說說看,”
“本來呀,魏鋒也有個女孩兒名的,可改了,就叫了現在這男孩子名。當時還文化大革命呢,魏鋒他爸知道魏鋒他媽懷孕了,為了表示革命決心,就為未來的孩子取個大號,魏東,保衛毛澤東的意思,並到處說,我魏家子女要世世代代心向毛主席,跟著毛主席幹革命。可不知當時醫院醫療設施水平不高還是替魏鋒她媽做胎檢的醫生經驗不足,都該生了,也沒發現產婦懷的是雙胞胎。結果倆孩子先後出來,還一男一女,鬧得人人都挺驚訝。魏鋒她爸在驚喜之餘,也不忘革命,立刻將魏東的名保留給先一降生的兒子,而女兒,他隻能希望她去保衛毛澤東的妻子江青了。那時江青還好人呢,魏青又恰好女孩兒名,她就魏青了。這麼一來,周圍人全知道了,魏家子女的使命是保衛毛澤東和江青。可沒想到,這一兒一女出生不久,毛主席就死了,毛主席一死,他老婆江青就壞人了,被抓起來了,這一下魏鋒她爸慌了手腳,他讓女兒去保衛壞人可太反動呀。好在他人腦瓜靈活,急中生智地重跟形勢,他跟緊形勢的第一表現就是為剛上了戶口的女兒改名。那時候國家的一把手叫華國鋒,他都沒跟魏鋒她媽商量,就饑不擇食地讓魏青又叫魏鋒了,這一叫,就一氣叫了二十多年。”
呂大連講完,自己先笑了,魏鋒也笑了,當然我也笑了。可我笑得勉強,我沒法不想到魏鋒媽給呂大連講這段軼事時,她對這未來的女婿有多滿意:即使眼下是作戲,但很快就會弄假成真的。我心裏邊酸溜溜的。不過我不能表現出來,我得盡量大度。
“哈,以後魏鋒成人物了,從出生就可以編本趣事集呀。”我說著,在一張紙上寫出了“平”與“萍”兩個字。“不過你爸應該把你這名接著往下改,畢竟鋒太男性化了,按你爸的邏輯改下去,你應該叫魏平,‘平’同‘萍’音,就有女人味了。”
呂大連說:“鄧小平沒當過一把手吧?”
魏鋒說:“他沒當過國家主席?”
呂大連說:“國家主席哪算一把手,得黨的一把手才算。你還黨員呢。”
我說:“鄧小平總設計師呀,一把手也得他設計。”
呂大連說:“那行,但往下還能改,要我是你爸就給你一路改下去。”
魏鋒說:“小樣,你還我爸。後來有個胡耀邦,我叫魏邦呀,那不又男的了。”
呂大連說:“再往下改呀,再後來趙紫陽了,‘陽’‘洋’‘揚’‘楊’,是不也都可以是女的?”呂大連說著拿過我手裏的筆,把那幾個字也寫出來。
魏鋒說:“哼,那再往後就男了吧,再往後是江澤民,我叫魏民?”
呂大連寫了“敏”字,大概覺得上聲的“敏”和陽平的“民”聲調不同,就沒說出來。我則順手接過筆,寫出了“旻”“岷”“瑉”三個字,呂大連把紙伸到魏鋒臉前給她看。“對呀,這三個都可以用到女人名裏。”然後他又寫了個“姬”字。“我現在希望以後朱鎔基當一把手,魏鋒要是叫魏姬,就有點皇帝家人的意思了……”
魏鋒喊:“壞蛋,你讓我叫‘喂雞’呀,當飼養員?”
呂大連則立刻聯想到了“雞”的另一重所指,笑得更壞了。“哎哎對不起魏鋒對不起,要不這樣吧,下屆讓胡錦濤當一把手,‘魏濤’不行可以‘魏錦’,錦繡嗎,包括‘濤’,都可以當女人名的。”
魏鋒繼續喊:“幸好呀呂大連你不是我爸,你要是我爸得給我改多少回名……”
無數人無數次地為我爸我媽舉行的送行酒會,像絆馬索一樣,使他們啟程的腳隻能原地踏步。他們不斷解釋還會常回來,至少還得回來履行人大代表的職責吧,可不行,無數人還是非搞些送行的儀式。結果,在後期的酒會上,他們常常與前期做東送過他們的人謀麵,得再說一遍再見保重之類的話,這讓雙方都有點尷尬,及至挺真誠的話聽上去也虛假了,況且他們原本也就沒多少真誠。最後他們隻能一咬牙一跺腳,送不送行的不再管了,酒不酒會的全推掉了,拚命趕在二十世紀行將結束的時候離開張集,去珠海開始他們二十一世紀的嶄新生活。
對了,據最有權威的權威說,關於新世紀的時間界定,應以說法二為準,也就是說,2001年的元旦才是新世紀開始,而2000年仍被歸在二十世紀。但我覺得,至少在張集吧,人們對真正進了二十一世紀已有點麻木,都不像一年前進入二十一世紀的預演彩排時那麼亢奮了。我估計,這跟一年前的說法一有關。一年前人們沒跨過世紀,誤認為進二十一世紀的預演彩排就是正式演出了,所以就激動,還激動得挺過分,恨不能革心洗麵重新做人棄舊圖新煥然一新;可一年下來,發現所謂的新世紀與舊世紀並無差異,全非想象的那般天地翻覆,也就疲遝了。待這新的世紀真到來時,誰都沒有“世紀感”了。
我從來沒有“世紀感”,連“年感”“月感”“日感”“時感”都沒有,可一年以前我附庸風雅,或利用風雅,尾隨在世紀婚禮世紀嬰兒世紀疾病世紀戰略之後,模仿著“世紀之樂”的舶來品,創造出了“世紀之玩”,這就讓我和世紀這玩藝多少發生了一些關係。但如今,這“世紀之玩”已玩夠一年,雖然它的確是開心遊戲,可也有點像足球踢進了加時賽或圍棋下到了讀秒階段,難免讓人倦怠煩膩,所以我希望,在“跨世紀”那天,我和我的女友男朋聚集一堂時,要對它做個結業鑒定,並且再商量一下,在新世紀裏,還有什麼更有趣的事情值得我們做。當然了,按計劃,“世紀之玩”遠未完成,即使對張保衛的打擊可以告一段落,可對宋永強和錢君美的打擊還未開始呢。但我能猜到,當我對張保衛做完總結,提出下一步工作重點是打擊宋永強錢君美時,魏鋒呂大連一定會說算了算了,張保衛也就代表他倆了,咱的“世紀之玩”可以結束了。那這樣我正好借坡下驢。我還猜得到,如果打擊宋永強和錢君美,我們也隻能沿用針對張保衛的戰術手段,可想想吧,一樣的事情連做三遍,除了吃飯睡覺和戀愛,還有什麼能不讓人倦怠煩膩呢?
可惜我們的工作總結會未能如期召開,本來說好到時仨人一塊“跨世紀”的,可正要邁腿,魏鋒呂大連都請假了。魏鋒這邊是她媽那個棄婦有要求,讓“跨世紀”那天,魏鋒魏海洋及魏東夫婦一塊在她家過;而呂大連那邊,學校接受上級安排,組織研究生和部分本科生會同其他大學的研究生及部分本科生去市政府廣場,陪外國的專家使節遊客留學生徹夜狂歡,說是政治任務。我隻好孤家寡人地自己跨世紀了。
在這樣一個日子孤家寡人我有點心虛。盡管我努力想,這日子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可是個對“世紀感”包括“年感”“月感”“日感”“時感”全沒感覺的人。可還不行,心裏還虛,我隻好走出家門,連跑幾個洗澡的地方洗頭的地方。當然我既沒洗澡也沒洗頭,隻按圖索驥地尋找一個能陪我一夜的妓女,最好二十二歲,丹東一帶人,姓餘。後來好容易找到的那個,基本沒達到我的要求:姓於,二十歲,來自阜新煤礦一個工人家庭。但有一點卻讓我滿意,雖然餘玲來自海邊而於姑娘來自礦區,但她們長相氣質卻驚人地相似。就是她了!
我騎在於姑娘身上跨了世紀。
電話裏那女網友一口氣把她和我聊天時用的三個名字全報了出來:你好狗剩,我是水晶之戀女33,是踏雪女郎33,是可愛少婦33……我說知道了知道了。她在電話裏和在網上一樣喜歡表演。
我挺長時間沒上網聊天了,昨晚無事,想在網上放鬆放鬆,就去了“一夜情深”聊天室。我進去就選了“可愛少婦33”,沒聊幾句,知道她也是張集的,就想約她。可這三十三歲的婦人像二十三歲甚至十三歲的女孩一樣沒準主意,一會說喜歡一夜情一會又說愛情就該天長地久忠貞不渝,還不停地換名,說自己太招風了總有人煩她。我說那你別起名了,就以過客身份和我聊,反正我知道你是誰。可她說那怎麼行,在網上就該尊重所有網民呀。我說那你用個中性的名,“偶然相逢”“雲裏霧裏”什麼的,可她還不幹,偏要標示她的性別特征年齡狀況。氣得我隻問她一句話:你做不做?她就嬌滴滴地答:哥哥我好難心呀,我老公對我那麼好,你總得讓我猶豫一下吧。我懷疑她是男的,留個電話就下來了。沒想到她今天還真把電話掛進來了,還真是女的。
“咱們別說閑話了吧,過來見見。”與她交流完姓名和一些自然情況,我又催她。
她說她叫陶姍姍,在市婦聯宣傳部工作。“這不挺好嗎,我們聊得多愉快呀,”陶姍姍說她個子偏高,體形偏胖,但我覺得她聲音倒像個小巧玲瓏的女孩子。“要見了,萬一感到失望的話,那種神秘和美好……”
“姍姍呀,你怎麼總說孩子話呢?”我壓著火氣哄她,“你不是說都愛上我了嗎,現在怎麼又怕失望了。”
“我怕你嗎,怕你對我失望。”
“不會的,我說過了,隻要你是女的,我就不失望,就滿意……”
“唔——你就像個性欲狂……”
我對這樣的調情早沒了興趣,我說既然你不過來,我得撂電話了,也為你省點電話費吧。她說我在辦公室,是公家錢。我說公家錢也不能這麼個禍害法呀。我說我撂了,你要想好了再掛電話,否則的話——我就撂了。放下電話我趕緊去廁所,這個長長的電話,都趕上我憋的尿那麼長了。可我一泡尿沒撒完,電話鈴就又響了。我笑了,這種女人,到底拿不住了;就是嗎,三十多歲什麼都見識過的人,何必把個男女之事搞那麼複雜。我慢慢悠悠去接電話,故意讓她多等一會。可我一拿起話筒,聽到的卻是個老太太的聲音,還斷斷續續的:沈陽嗎……我,雯雯……媽,你來幫我……門,開了……再就是劈裏啪啦一串響聲,電話沒掛斷,但她的說話聲我聽不到了。我又喂了兩聲,趕緊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