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小水長到三歲的時候,周儒所在的國有公司又突然不行了,而且沒有任何征兆,到了最後,連工資都停止了發放。
廠裏有人說,工廠之所以又一次沒搞好,原因是新來的老板是個虎頭蛇尾的家夥,起初幾年挺賣力的,時間一久,就沒勁了;也有人說,那些管理工廠的家夥,一個個都是腐敗分子,一天到晚隻知道給自己撈好處,壓根就沒把心思放在工廠上;還有人說,現在國家的鋼鐵產量本身就過剩了,將那些落後的企業淘汰掉,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還有人說,這人心是自私的,廠子之所以搞不好,根本原因還是政府不能辦工廠,隻有私人辦工廠才能辦好。周儒也想過這國有工廠為啥總是時好時壞,可他想破腦殼,把頭發都想白了,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的心裏太亂了,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
後來有一天,周儒似乎突然想通了,假如這國有工廠是一條大江的話,他自己頂多算是裏麵的一滴水而已,既然是一滴水,任何人隻有跟隨著大江一起沉浮跌宕,不可能超脫出來。
那天,周儒兩口子下班後回到家,雙雙倒在客廳的沙發上。一會兒,周儒睜開眼睛,盯著牆上的母親,惡狠狠地說:“他媽的,這好日子還沒過兩天,說沒就沒了,老子這輩子算是倒黴透頂了。”
妻子王蓉跟著說:“聽說廠裏規定,夫妻二人隻能一個在崗,我看還是我下崗吧。”
周儒瞅著客廳裏新添不久的家當,突然衝向廚房,打算拿菜刀將它們砸個幹淨。
妻子王蓉立馬撲過去,死死地箍住丈夫的身體,將腦袋歪在他的肩膀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幸虧當年沒把我娘接到城裏來,要是接來了,今天還得把她老人家送回大別山的鄉下去……”周儒抬頭盯著母親的遺像。
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瞥了王蓉一眼。他突然發現,結婚才幾年功夫,年紀輕輕的王蓉都有白發了。
那些天,嶽母娘因胃部疼得厲害已經不能起床了,周儒跟妻子商量,決定把老人接到家裏來,嶽母不想死在外頭,死活不去醫院。
周儒盯著妻子說:“現在都這時候了,要是再不把她老人家接過來住幾天,往後咱們就是想把她老人家接過來,都沒機會了……你知道嗎?世上沒有後悔藥的。”
“你不要想多了,我們已經做錯過一次,我們不能再錯了!”周儒又接著說。
妻子一聽,茫然地點著頭,眼淚跟著出來了:“你說咋辦就咋辦,你想咋折騰就咋折騰,一切都聽你的……”
嶽母接來後,周儒就有了事做。每天下班後,他就一門心思服侍她,陪她說話,還學著那些晚報的記者,編造一些烏七八糟的趣聞,然後講給她聽。周儒編著故事說,他的家鄉大別山地區,那年出了個怪人,他走到哪,老是覺得他母親在他耳邊說話。大家都不相信,說,你媽都死了好多年了,咋會在你耳邊講話呢,鬼才相信呢!那人說,你們要是不信,就拿台錄音機來好不好?大夥真的拿來了錄音機和磁帶,對著那個人的耳朵錄音,再一播放,一個個嚇呆了,果真是那個死去多年的老太太在裏頭講話呐。
嶽母聽了女婿的故事,精神立馬好了起來,她盯著他笑著說:“我死了後,也要在你的耳朵裏說話。”
周儒說:“好的,我也要把它錄下來,放給王蓉和小水她們聽。”
有一天,周儒一邊按摩著嶽母娘的肚子,一邊趴在床沿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