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倒下了。農人用鋼繩套住熊貓順著這條考察線去尋找他。那日一根竹竿從他的腳底紮進,紮透腳背穿了出來,如注的血流噴灑在碧綠的竹林裏。他拖著腳爬了四個小時,爬到了有人的地方。因竹子當年紮穿過他的腳背,如今知道他是真正知竹護竹育竹愛竹人。當老田在拐棍竹林裏進行“竹泳”的時候,竹們便如水波般地柔順了。
三
穿過悠然洞,老田指著前邊的二號洞說,上得去二號洞,就能走得到原始森林;上不去二號洞,就隻能退下山去。這個洞,黑乎乎,陰森森,長悠悠,水淋淋,怪不得在這裏拍攝過〈三打白骨精〉。哪位獨自一個人進入二號洞,就可能變成極富想像力的鬼怪小說家。你會在這裏臆造出各種鬼怪故事。石級又陡又滑,終於走到洞口,方知已達海拔二幹二百米處。洞口下,溪流裏,是交叉倒下的巨石巨樹。一個月前,洞口旁吹落一塊像小房子那麼大的巨石。我貼著峭壁走,清楚地看到上邊山石的裂縫,不定哪一刻又會吹落一方巨石呢。當然,人走過這一帶不過是瞬間,巨石即使瞄準了我也不易命中。在這凶險的洞口處,卻見兩邊的峭壁上,鐵杉樹全都筆直挺拔地生長,這是爭陽光的生存競爭。鐵杉樹間,開著淡紫的報春花。
大熊貓輕盈地爬上樹,渡過急流,奔向獨木橋。它偏愛走獨木橋,抑或它具有風險意識?
我和老田走進擱在河麵上的木排,又走過兩根樹搭在河兩頭的獨木橋,然後麵對著一根長長的獨木橋。橋下是冰涼湍急的河,叫英雄溝。誰能走過這河走向原始森林,誰就是英雄。河水奔騰衝擊著亂石、斷樹和我——如果我掉下河去的話。我不敢上獨木橋。在怕死和麵子之間,我選擇了前者。
老田並不說話,用他隨身帶的彎刀在河邊林間砍路。若是不走獨木橋,那就隻能在河邊無路處砍出一條路來。就靠老田那雙大大的手握著的一把小小的彎刀。我說別砍了,我上橋。老田拉著我走。真上了橋,倒也不覺得怕了。覺得其實真不應該說不敢的,覺得人多一點精神可以增加多少體驗。….到河對岸,嗬,那麼漂亮的紫杜鵑花!河邊也沒路,鮮有叮踩腳處。隻能雙手抓住河邊的樹枝,向前悠過去,踩上一腳,再抓住另一根樹枝,再悠過去。或是連可抓的樹枝都沒有,隻能抓住老田那枝枝杈權般的大手,隻能憑著對臥龍山人的信任,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在英雄溝邊沿上一步步腳不沾地地越過去的。
四
我和老田走出一段路,發現一大攤一大攤野豬啃過的蝙蝠草。還有牛屎。從這牛屎的形狀老田說那是很大的羚牛(野牛)。
我想起昨晚他和我說及的,野豬一來就是一群,跑得極快,你逃是逃不過去的。如果遇上五百來斤重的羚牛攻擊,那就生死由天了。就是大熊貓,也眼疾手快呢。我不由前後看看,前不見來者後不見古人。臥龍多雨潮濕,陽光下,霧蒙蒙的。霧中的高山醋柳好似從樹根就長滿了綠茸茸的葉,更增添了霧蒙蒙的感覺。那霧的後邊,會不會鑽出兩隻野牛角?
老田卻在一旁講,如果沒有動物的腳印,最好不要往前走,因為那就是說前邊走不通。動物最了解這一帶的地形。老田一人在山裏考察,就愛跟著動物走。當然,有的路動物易走人難行。有一次他貼著山壁爬著爬著,再也爬不動了。把什麼都扔下了,望遠鏡都扔下了。山上全是雨水、爛泥,若是走,一滑就摔下懸崖。如此一步一滑地爬行,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子這麼重,身上一定還可以扔掉一些多餘的東西,譬如耳朵。真的,那時隻需要眼睛與手腳,耳朵都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