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獨子,他的父母希望早日抱上孫兒,而她的存在,阻隔了這份並不算過分的希冀。
她主動與他長談,讓他走。
兩人相對垂淚。她花半年時間說服他,他花半年時間說服自己,說服自己的承諾與良心,最後他說,那麼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離去後,讓我天天來幫你梳頭。
她含淚點頭。事後她說,盡管是她動員他走,但一旦成了他的決定,她連心頭都凍成冰塊。這許多年,她對他的依賴,比任何一個妻子對丈夫的依賴都要深。她曾經暗自發誓:隻要他的身,他的手還在她身邊,她願放他的心自由。他在外麵,可以喜歡任何一個他愛的女子,隻要他仍願意溫存地替她梳一次頭,她可以把所有的委屈咽下。
但是,他注定是要走的。這錐心的痛讓她蛻了一層皮,她曾經為他不能按時來替她梳頭而吞下30片安眠藥。在潛意識中,他們有約,他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撐,他怎麼可以爽約不來?
那日,在醫院裏,重新回到刺眼的人間,她慟哭起來。
她忽然感覺到她發上的冰珠涼而顫栗——是母親的淚。白發老母告訴她真相:他沒來,是因為籌備他自己的婚禮。母親說:所有的人都叫我瞞你,可我不想讓你生活在虛幻中,我要你麵對真相。替你梳頭的人總會有的,現在有我,將來,上帝會安排天使來……
母親的牛角梳拂過她的發,她的心抽搐了許久。那一刻的感覺,如醍醐灌頂。她醒了,知道自己不隻為他的愛而活。此後,她變得通達與樂觀。他打電話來,說請允許他們來看她。她表示歡迎,不過飯要他們自己做。他的新妻來了,麵對她的病況,羞慚之情頓生。她覺出她的尷尬,寬慰她說:你沒有欠我什麼,所以不必感覺抱歉。你所能給予他的,我無力給予……
他們與她淡淡地交往著。直到易蓉的母親因心髒病突發住院,他的新妻打電話過來,隻有一句話:易蓉,我想來幫你梳頭……
他的新妻特意梳了獨辮子,露出與易蓉孿生姐妹般的寬闊額頭。她帶了三把牛角梳來,像一個手藝嫻熟的美發師,扶易蓉坐上輪椅,替她編麻花辮,盤起,對著鏡子在她的鬢發上插幾朵野蘭花……就在她扶著輪椅背與她一同對鏡而望時,淚水迅速模糊了易蓉的眼。
易蓉記起母親的預言:上帝會安排天使來,但是,天使的翅膀就在你自己心裏。母親真是一個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