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見,候霸收到這樣一封信,會是一種什麼表情。
這個小人表麵上不動聲色,卻想借刀殺人,他把這封信直接交給了皇上,又乘機奏本,說嚴光罵自己癡呆,是阿諛順旨的小人,這不等於攻擊當今皇上昏庸無能,忠奸莫辨嗎?
哪知皇帝還想討好嚴光,為己所用呢!更何況嚴光給候霸的信,證明了嚴光的正直而候霸才是奸小。於是皇帝隻打了個哈哈,說:“嚴子陵狂態複萌了。”讓候霸討了個沒趣。
“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腰領絕。”這的確是輔君治國的要訣!嚴光如此剛直不阿,規勸和警告候霸,實在是在警告天下群臣,心懷仁愛輔佐天下,才能得到天下人的擁戴,而隻憑阿諛奉承,就是爬到高位,也絕無好下場。
此時,一介漁翁早已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一心為百姓的利益鼓與呼,替天下人教訓了一世奸小,真可謂痛快淋漓。
嚴子陵不事光武帝,心中卻裝著國事,裝著百姓的高風亮節,博得了後代人無比的崇敬。
北宋大政治家、文學家範仲淹到任不久就去遊覽了嚴子陵釣磯,還主持給這位可敬的漁夫修建了祠堂。建成祠堂後他又親筆寫下了《嚴先生祠堂記》,高度讚佩嚴光。而且,還請了當時著名的書法大家邵用池篆寫了碑文,並刻石立於祠內。
他還在當年嚴子陵垂釣的磯前,寫了一首《釣台詞》,詩曰:
漢包六合網英豪,一個冥鴻惜羽毛。
世祖功臣三十六,雲台爭似釣台高。
這首刻在嚴子陵釣磯上的詩,陪伴這位釣公,把他的德行傳揚給後世。
嚴子陵釣台,坐落於清麗奇絕、錦峰秀嶺的富春山山腰。這座山海拔三百一十二米,逶迤三十五公裏,山下的這段江麵就叫七裏灘。唐代大詩人李白曾描繪這裏的景色:“釣台碧石中,邈於蒼山對。”嚴子陵隱居之後,就在這山腰的兩塊大磐石上垂釣。如今這裏遊人如織。
當年,李白、孟浩然、範仲淹、蘇東坡、陸遊、康有為、鬱達夫、張大千等古今名人都來過這裏,並留下了詩人墨跡。
這位不慕富貴,不媚皇權的嚴光,引得古今名士止步駐足,陸遊寫了一首《鵲橋仙》詞:
一竿風月,一蓑煙雨,家在釣台西住。賣魚生怕近城門,況肯到,紅塵深處?潮生理棹,潮平係纜,潮落浩歌歸去。時人錯把比嚴光,我自是,無名漁夫。
有人誤解此詞是嘲諷嚴光,其實是詩人豔羨嚴光漁夫一樣自由的生活,覺得即便不像嚴光那樣名垂千古,隻要在嚴光的釣台附近當一名漁夫,也勝似在紅塵裏加官晉爵了。
袁枚的《題嚴子陵像》說:一領羊裘水氣寒,千秋欲解還山意,自來自去白雲難。隻問江頭老釣竿。
在富春江詩文碑園裏,還有謝靈運留下的一首五言詩《七裏瀨》,這位目中無人的名士非常敬佩嚴光,他深情地寫道:目睹嚴子瀨,誰為古今殊,相屬任公釣。異世可同調。
李清照這位“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絕代才女,在過七裏灘時,也觸景生情,寫詩憑吊:巨航隻緣因利往,往來有愧先生德,扁舟亦是為名來。特地通宵過釣台。
唐詩人方幹在《題嚴子陵祠》中寫道:“先生不入雲台像,贏得桐江萬古名。”
在漢朝群臣攀龍附勢,熱衷於爭奪名利的世風之下,嚴子陵功成不居的高風亮節,格外出類拔萃。為了紀念嚴光,從全國各地以及日本、韓國、新加坡等國家當代一百名著名書法家手中,征集了一百幅抒寫嚴子陵釣台的華章詩篇,鐫刻成碑。碑文出自古代李白、白居易、蘇東坡、杜牧、李清照等人寫嚴子陵的文章,在嚴子陵祠左側的山坡上,興建了占地五畝的富春江碑林。碑林長廊猶如一條彎曲盤臥的巨大遊龍,古樸典雅,氣勢磅礴,掩映在萬綠叢中,陪伴子陵老人,讓他的英靈,永不寂寞。
元代有一出折子戲,叫《嚴子陵垂釣七裏灘》,在結尾處有一段戲文寫得很好:“九經三史文書冊,壓著一千場國破山河改。富貴榮華,草芥塵埃。唱道祿重官高,真是禍害,鳳閣龍樓,包著成敗。您那裏是舜殿堯階,嚴光則是跳出了十萬丈風波是非海。”
嚴子陵在富春江這仙居福地,“蔓笠做交遊,蓑衣為伴侶,這蔓笠遮了些冷霧寒煙,蓑衣遮了些斜風細雨。看紅鴛戲波浪千層,喜白鷺頂風絲一縷,白日坐一襟芳草研,晚來宿間草苫屋。”
他生前拋下了塵俗,想不到千百年後,竟有如此宏大的紀念,他的一竿細竹,釣出了中華文明綿綿不絕的正氣清風。
令世世代代敬仰、遺世獨立的嚴光,直活到八十歲高齡才歸天而去。
他比坐在皇宮裏弄權的劉秀多活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