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煊雖說屠官無數,但他並不是小肚雞腸之人,畢竟在宦途曆練多年,容人的肚量也還是有的。舉個例子:上一章說過,岑春煊所屠官員中有個人叫裴景福,原為南海知縣,因與慶親王奕劻走得近,經常送銀子行賄,被岑大人參劾,流放新疆充軍。裴景福是光緒年間的進士,詩文頗佳,擅長收集字畫古董,流放到新疆後,適逢巡撫袁大化與他是同榜,加之邊疆落後,人才奇缺,袁將裴援引為電報局局長,在新疆過了幾年舒心日子。民國以後,裴景福回故鄉安徽擔任省政務長,晚年辭官隱居上海,又與岑春煊碰到了一起。不過這次,岑春煊主動向他賠禮,在上海張園置辦了一桌宴席,往日恩怨在談笑間灰飛煙滅。
但是對於另外一些人,岑春煊至死也不會原諒。比如說那個致使岑春煊宦途失勢的蔡乃煌。
蔡乃煌祖籍廣東番禺,本名蔡金湘,字雲橋,從小家境貧寒,但其父是個聰明人,看這孩子長得聰明伶俐,決心舉全家之力供他讀書。蔡金湘雖說頑皮,但是讀起書來卻特別用功,八股製藝做得好,腦袋瓜子反應靈活,詩詞韻文隨口便來,附近鄉梓都誇他是塊讀書的材料,很為蔡家爭了些麵子。
長大一些後,蔡金湘參加縣試,補縣學弟子員。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整天同一幫年輕後生混跡於縣城。日子長了,心中也有些不甘,於是轉動腦筋想點子,終於讓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代愚笨的考生去當“槍手”。這個辦法果真靈驗,屢試屢中,有的考生家長為了讓兒子博得個浮名,不惜以重金相聘,沒過多久,蔡金湘就成了率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
有了錢就會去消費,蔡金湘最愛的去處是珠江花舫。每當夜幕降臨,各式花舫沿江一溜兒排開,火樹銀花閃耀,如一條流動的街市!歌舞升平,名妓如雲,真乃天上人間也!有一次,蔡金湘正在花舫上銷魂,忽然從船艙外傳來嫵媚的招呼聲,顯然是又來了新客,老鴇在向裏邊傳遞暗號。蔡金湘懷中摟抱著美人欲罷不能,美人卻要起身迎客,他心裏頓時湧起一種莫名的窩囊,扯著美人的手硬是不放。
兩人正在拉扯之時,船艙的簾子被人挑開了,老鴇陪著一位大腹便便的官人走進來,場麵頓時顯得很尷尬。蔡金湘原本是珠江邊的浪蕩公子,潛藏在身上的潑皮無賴勁發作起來,操起藤案上的一隻花瓶狠狠一摔,稀裏嘩啦碎了一地。摔了花瓶,還想再發脾氣,見官老爺身後竄出幾個侍從,也就將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氣忍了下去,丟下幾句狠話揚長而去。
回到家裏,蔡金湘越想越氣。他有個弟弟見老哥臉色陰鬱,詢問是怎麼回事?蔡金湘氣呼呼將花舫上的情景講了,其弟是個孔武有力的武夫,經常欺行霸市,橫行鄉裏,聽說有人欺負了哥哥,帶領一幫人直往珠江邊撲。上了花舫,見官人仍在花叢中行樂,蔡弟喊一聲“打!”一幹人餓虎撲食般湧過去,將官人的兩個侍衛按在地上一頓猛打,蔡弟眼疾手快,衝過去抓住官人的辮子,拖到船頭,雨點般的拳頭朝他砸去。
一口氣雖說是出了,可是蔡金湘卻因此倒了黴。有人告他身為生員,遊樂於珠江花舫紅燈區,且聚眾打鬥,滋擾秩序,破壞安定,廣州府將他褫了衣頂,革去秀才。一時間,蔡金湘似乎成了過街老鼠,聲名狼藉,眼看著在家鄉混不下去了,因此他決定北上。
原來的名字不好用了,正好他有個本家侄子名叫蔡乃煌,有份監生憑照,蔡金湘頂替侄子之名成了蔡乃煌。光緒十七年(1891),蔡乃煌來到北京參加順天鄉試,考試分三場舉行,三日一場,從八月初九一直考到八月十五,他連連告捷,很快成了舉人,開始了他的宦途生涯,報捐知縣,分發到福建候補。
蔡乃煌有個遠親叫李體乾,在台灣藩司唐景崧府中當幕僚,閑暇之餘,他們經常在一起聊天。李體乾告訴他,藩司唐景崧是個儒官,琴棋書畫樣樣都有一手,尤其酷愛“詩鍾”,“注釋1”是超級詩鍾迷。官人有癖好,往往是下屬進攻的最好目標。蔡乃煌天資聰明,詩鍾是他的強項,聽說唐藩司也愛詩鍾,不由得喜從中來。他委托李體乾“做媒”,介紹自己入了唐景崧的幕府。
蔡乃煌不僅詩鍾做得好,而且處事靈活,一旦入幕,果然很受唐藩司器重。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台灣巡撫邵友濂見勢不妙,托病求去,被清廷調任湖南巡撫。空缺出的巡撫位置由藩司唐景崧署理。台海戰事的指揮權歸到了唐景崧名下,蔡乃煌應時而動,當此關鍵時刻站出來承擔重任,指陳形勢,分析戰機,雖是紙上談兵,條分縷析卻也頗有道理。唐景崧對蔡乃煌的倚重不由增添了幾分。
光緒二十一年(1895)二月,日本軍艦攻占澎湖,大敵當前,台勢益孤,各方勢力眾說紛紜,有的喊戰,有的要和,唐景崧本是個沒主見的人,此時更是慌了神,趕緊招募兵勇,購買槍械,為將來的戰事做準備。蔡乃煌毛遂自薦,主動要求去內地采購槍械。唐景崧覺得眼下也隻有他是最合適的人選,囑他快快啟程,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