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天的晚上(1 / 3)

日內瓦城位於同名的日內瓦湖西畔,城中有羅訥河流過,將它分隔成兩部分;而該河又在中央被一座小島一分為二。

這小島宛若一艘荷蘭大遊輪停泊在河中央。在現代建築還沒出現之前,這裏是一片奇形怪狀的屋群,層層疊疊,你這我擋,很煞風景。小島太小了,事實上,一些房屋被擠到水濱,任憑風吹浪打。房子的橫梁,因為成年累月地遭到河水的侵蝕,已經發黑,看上去活像巨蟹的爪子。窄窄的河道,如蜘蛛網般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延伸,河水在黑暗中顫動著,仿佛原始橡樹林中簌簌抖動的葉子。羅訥河則隱藏在這一片屋群組成的森林之後,吐著白沫,無限痛苦地聲吟著。

島上有一幢房子,因為年深月久,所以格外引人注目。這便是老鍾表匠佐奇瑞的家。同住在這當中的還有他的女兒吉朗特,學徒沃伯特,以及老傭人斯高拉。

佐奇瑞可是個大怪人哪!沒人猜得出他的年齡。至於他那又瘦又尖的腦袋瓜在肩上晃悠了多長時間,連城裏資格最老的人也說不上來,更沒人知道他是打哪一天起,白發飄飄地從街上走過、他不是活著,而是像他的鬧鍾的鍾擺一樣晃著。身材又瘦又幹,又總是穿著黑色衣服,這使他看上去像達芬奇筆下的黑色素描畫中的人物。

吉朗特住著整幢房子中最舒適的房間。從那兒,她可以透過一扇窄窄的窗,神色淒涼地眺望侏羅的雪峰。老人的臥室和工作間則在水邊形成一個地下室,地板是建在水上的。

不知從何時起,佐奇瑞不再輕易露麵,除非是吃飯時間,或是去調校城裏各式各樣的大鍾的時候。他其餘的時間全都花在工作台旁。那台上堆滿了數不清的鍾表零件。大多數零件都是他自己發明的。他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物。他的鍾表在整個法國和德國都享有盛譽。日內瓦城裏最棒的技師也承認他的權威性,提起他來,全城都為之驕傲。

“是他發明了擺控裝置。”

確實如此,正是從他的這項發明起,真正意義上的計時器才開始誕生。

辛辛苦苦地幹了一天之後,佐奇瑞會慢慢地收拾好工具,把正在調試的最為精密的零件放到玻璃罩下,同時讓旋轉的車床停下來。接著他會打開地板上的活門,耷拉著腦袋在那呆上幾個鍾頭,任憑河水從眼前流過,同時深深地呼吸河麵的霧氣。

一個冬日的晚上,老仆人斯高拉端上晚飯,如往常一樣,由他和年輕的學徒分享。盡管為他精心準備的是一道藍白相間的精美菜肴,佐奇瑞還是吃不下。對於吉朗特溫柔的發間,他也受理不理的。吉朗特為父親的沉默擔著心,憂傷全寫在臉上。即使是斯高拉喋喋不休地抱怨也未能聽進去,正如他不再聽見羅呐河的咆哮一樣。

沉悶的晚飯過後,老鍾表匠離開了飯桌,既沒擁抱一下女兒,也沒對任何人說聲晚安。他沿著小門走向工作室,樓梯在他沉重的腳步聲中幽怨地聲吟著。

吉朗特、沃伯特和斯高拉一言不發地又坐了幾分鍾。那晚天色很陰沉,阿爾卑斯山上堆滿了沉甸甸的烏雲,大雨仿佛要落下來。瑞士惡劣的氣候使人心裏充滿了憂鬱,屋外南風不祥地呼嘯著。

“我親愛的小主人,”斯高拉終於說道,“你是否覺得這些天來主人有些不大對勁?聖母瑪麗婭!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覺得餓——他心裏有話堵得慌,連魔鬼也沒法讓他開口。”

“父親有些難言之隱,可我想不出是什麼事。”吉朗特愁容滿麵地答道。

“小姐,別傷心了。你知道主人就這個脾氣。誰能從他臉上看出他的心事呢?不錯,他是有些煩心事,但明天就會沒事的,他還會為使女兒痛苦而內疚呢。”

說話的是沃伯特,他直盯著吉朗特美麗的眸子——沃伯特是佐奇瑞的開門弟子,因為鍾表匠賞識他的機智謹慎,心腸又好,所以接納他參加自己的工作中。沃伯特對吉朗特懷有一份說不清的崇拜,這崇拜足以激發他英勇獻身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