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潑墨般籠罩天際，密林叢叢，一屋立於山巔，忽聽得一女聲嫋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聲音時斷時續，又聽言道:“……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雲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東西。歌台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其聲嗚嗚然，似顛若狂，幽林傳響。
……
這世上有一味藥曰:獨活。蓋其意自行體悟。人心如藥，以其根為藥引，剖腹而取之精華，煮之，以其殘渣為珍。
顏有些惆悵，曲膝小立在鏡前，銅鏡泛著黃，亮鏡裏的人描得如文字般形容枯槁。素玉纖手，盈盈一握，舒開來，仿佛是被墨跡暈染，手心的黑色一圈圈漾開，柔波淺淺。
如深閨中的怨婦一般，顏的雙眸中含著一抹化不開的愁怨，瞳孔中的光芒忽明忽暗，又給人一種撲朔迷離的朦朧感，既而顏色不斷加深，斂下了愁緒，僅留下不寒而栗的徹骨凜冽。
“扣扣扣，扣扣扣——”在這樣寂靜的夜晚，即使是清脆的聲音也顯得尤為突兀。
“進——”沒有妙齡女子的軟糯動聽，亦不是當家主母的冷靜威嚴，而是悠悠蕩蕩，虛無縹緲，波瀾不驚，卻不是水過無痕，而是攝人心魄，擲地有聲。
“吱啦——”進來的是一名及笈女子，埋頭不語。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未施丹粉的的臉極其素淨，雖不說驚為天人，卻也算得上是個淡雅的美人胚子。
“嘖嘖嘖，出落得愈發靈秀了呢。那麼，開始吧。”笑聲多了份人氣，聽不出是讚美還是嘲諷。顏側著頭托著腮，沒有那些官僚貴族女子的造作，翹首以盼。
“喏。”回答無比謙卑，卻毫無怯懦之意。仿佛排練了無數遍，施施然走近了香爐，燃香，煙霧繚繞，隨後褪去外袍，玲瓏的身姿被一身水藍袖裙包裹，忽得施然一笑，足尖點地，靈活地舞動起來，裙擺的流蘇隨著愈來愈快的步伐翻騰。
顏抿了抿唇角的幹裂，目光定在女子身上，又仿佛是定在另一個人上。那一雙極富靈氣的眼睛顯得空洞，寂寥。
如同變戲法般的，顏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支做工精湛的碧蕭，側倚在妝台邊，氣流從口中緩緩地吐出，悠揚的調子劃破了寧靜，融入到快速的舞步中去。
舞動的人聽見聲音微微一顫，有什麼情緒仿佛要破土而出，卻又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而是一瞬間的恍神，跳躍的舞，卻在這一愣神中活了！
舞袖在空中劃出連綿的大波浪，足尖踩著浪角如蜻蜓點水般得點著地，細碎的步子蕩出道道波紋。由旁側移到了中央，便開始轉起了圈。潑墨般的長發在飛揚，盈盈一握的腰肢在扭動，裙邊的流蘇在旋轉泛光。
“錚——”簫聲突然停止，舞動的人竟也在聲息彌散之際定住，仿佛時間凝固在那一瞬。
歡欣、悲憫、殘忍，恐懼……無數種情緒傳遞出的情感與顏四目相對，顏有一刻的怔忡，但還沒來得及細思，眼前的女子又動了。空氣中似乎醞釀著一支迷人的曲子，迎合著女子纖長細指繞花般的編織，女子柔軟的身軀澤軟塌下來，蜷為一團。在極致的美的感官下，突然銀鈴一響，脆生生的亂了一片靜謐。
舞，又開始了。
長發上的素花發箍順流墜地，女子白皙的腳踝上綁著一雙銀鈴，清脆的聲響伴隨著一疾一舒暈開在這夜色中，朦朧的燈光更是為正在柔舞的女子投下縹緲的光影，夜色更濃，舞還在繼續……
顏沉浸在這樣的舞蹈裏，坐姿也顯得愈發肆意起來，明明近在咫尺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極力將瞳孔睜大，視線確實愈來愈不清晰，四肢的氣力抽絲般被一層層剝離，軟綿綿的癱成一片。
香爐裏寥寥升起的白煙，在月華的寒光下迷離。
“你輸了!”那個一直沉默著舞蹈的女子目光中迸出刺骨的寒芒，纖纖如玉的細指仿佛是一柄利劍，直指向顏。
顏全身無力，疲憊的眸子緩緩睜開，那黑白分明的雙眸中竟看不出半分恐懼。垂下的手中握著那支碧簫，終而無力的放開，此銀鈴更為清靈的聲音傳出。
“玉簫——”依然懾人的聲音，但仍包裹不住聲線下的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