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夜色比往常要更黑一些,房間裏開著燈,卻依然給人一種昏暗的感覺。

柏雲扶起小葉子,臉上籠罩著一層濃重的黑暗。可以治好的是病,治不好的,那是命。平日裏不願去想卻怎麼也忘不掉的那根刺,在空蕩的房間發酵。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攥著。

桐姐和沫沫去哪了。他打開手機,用僵硬的手指打這幾個字的時候,才意識到了不能說話的不便。他想著要是能夠說話就好了,然後,就真的能夠說話了。

就和醫生的診斷一樣。他不是不能說話,而是不願意,不想說話。隻要他想,他隨時都可以說話。

這就是心障。這是柏雲從父母出了車禍之後,就留下的心障。而現在吳桐的生命,又成了他生命中新的心障。

“我在問你,桐姐和沫沫去哪了!”

柏雲能說話了,說出的第一句話,聽眾就是小葉子。隻是時間不對,地點不對,心情也不對。換了平時,小葉子會很開心,會覺得柏雲的聲音很好聽。

但現在不會。沒有人能夠在看著自己母親一點點的離開這個人世的時候,對別的事情產生驚訝,即便那個人是自己喜歡的人,也不行。

“你們......這是幹什麼?”

吳桐的出現,像是在黑暗中灑下的一道光,解開了柏雲的壓抑,和小葉子的沉默。可笑的是,她是光,卻是傍晚的光。雖然可以驅散黑暗,但也將一點點的走進黑暗。

“你去哪了。”

聽著陌生的男聲,吳桐和沫沫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小雲,你會說話了。”吳桐的欣喜,在柏雲安靜到壓抑的眼睛裏,掀不起一絲漣漪。

“你們去購物了。”柏雲的目光在兩人的手中的袋子裏看了一眼。

“是啊,商場的人好多,我和沫沫都快累死了。”吳桐把沫沫手裏的袋子放到衣架上,換上拖鞋。

房間裏的燈光明亮了一些,柏雲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回了房間。

......

“你準備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你還不明白嗎,她就快死了!”隨著柏雲進來,小葉子沒有理會門口的兩個女人,跑進來。

此刻的她,失去了那成熟到讓人作嘔的冷靜。

“能治好的是病,不能治好的是命。麵對命運,我除了自欺欺人,還能幹什麼?你要讓我清醒的麵對一切,包括你是個女孩的事實,對嗎。”

“你......”

或許一開始心存疑慮,但在一起睡了這麼久,他怎麼會看不出小葉子是個女孩。就像麵對吳桐一樣,死亡的陰影已經覆蓋在了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連空氣都帶著一股腐爛的味道。

“除了自欺欺人,我還可以幹什麼。”

“這不是神話時代,沒有長生藥,沒有續命果,沒有逆天改命。我和你隻能靜靜的看著,眼睜睜的看著,看著你的母親,我最重要的人,一天天的步入死亡。”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沒有,從來都沒有。”

“生死是最大的無力,我從很早以前,從那輛車子向著我們撞過來,看著父母在火中變成焦炭的時候,我就明白了這一切。”

也許是啞巴了這麼多年,這天晚上,柏雲和小葉子說了很多、很多。第二天,小葉子忘記了柏雲說過的所有的話,因為他讓她忘記今晚說的一切。

記憶是痛苦的根源,偽裝是人類的本能。

第二天,一切如常,隻是吳桐和沫沫看著柏雲的目光有些複雜。

第三天,一切如常。

第四天......一切如常。

之後的兩個月,吳桐和沫沫經常早出晚歸。直到一天晚上,柏雲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端木槿,在她身後,放著一輛擔架,上麵蓋著一塊白布。那天的風很大,像柏雲這種習慣了寒冷的人,都感受到一絲冷意。

沫沫的葬禮上,柏雲沒有傷心。對於一些人來說,死很可怕。但對於沫沫來說,這更多的是一種解脫。

柏雲回到了家,沒有開燈。借著外麵的燈光,他看到了照片上的沫沫在笑。他很羨慕,因為他......活的很累。

但事實上,他不怕累。他向往死亡的原因,是因為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和目標。

家裏隻有他和小葉子兩個人。吳桐在沫沫出事的那天,就進了醫院。重症監護室的門一直沒有打開過,消毒水的味道比往常更加的濃。

望著天花板,一個臉上全是繃帶的人怔怔的望著天花板。那個人是握著她的手走的。在按照計劃把她送到車禍現場的時候,她看了床單下的那個人一眼。

就像芒果撕開了皮,血紅的果肉在痛苦的掙紮,在希望與絕望中徹底死亡。

再次見到吳桐,是在半個月之後。和半個月之前比起來,她臉上的笑容沒有了那麼多,身體也更加虛弱了。

“沫沫......她。”

柏雲推著輪椅的手一頓,平靜的看著天邊。

“她一輩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折磨。死對於她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從柏雲的角度,看不到吳桐的神色。眼底一閃而過的悲哀和自嘲,讓她忍不住咳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