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我們可以為自己記錄下什麼?
是一種輪廓?外貌、身形、色彩、光影……
還是一種狀態?執著、克服、掙脫、奔跑……
我為生命留下了太多照片,裝滿了整整一個房間和十幾個硬盤。在那裏,光影將曆史留下,成為一種永恒。
從美容美發行業,跨越到化妝造型設計,最後落腳成為掌鏡記錄美麗瞬間的人,我在不同的階段,做出不同的選擇。每個人都是幸運的,因為無論命運引導我們走向什麼樣的結果,我們都能看到自己有所經曆,積累了歲月。我很欣慰自己哪怕遇到過重重的桎梏,卻還能聽到自己心裏發出的聲音,是它引導我邁出下一步,哪怕在當時當刻,一切都顯得荒唐又無從著落。
每次我走進自己的工作室,即便屋子已經被各種器材塞得滿滿當當,我卻仍隻能看到一個空蕩蕩的空間。我知道,這是一路走來自己用努力換得的一種權利和資格。是自由,讓我能將這小如房間大若宇宙一樣的心靈空間一點一點填滿。在這裏,我可以釋放自己,然後追逐夢想,將一切有關熱情的念頭打包入行囊,然後啟程。就是這裏,容得下我,也容得下我的心氣。
我相信追逐夢想的人不太容易在半路輕易折返,因為他們專注於眼前的路,而不是腳底的石頭。在這樣的冒險旅途中,我不僅獲得了方向,更獲得了空間。
時值2000年,正是世紀交替的奇妙時刻。我進入自己的22歲,仍年少,但卻不再輕狂。
這一年,在化妝領域,我已經為自己建立了一定的知名度,而我的作品也越來越受到業界的關注。通過電視上的各類時尚綜藝節目,知道我名字的人越來越多。更多的雜誌啟用我的作品做封麵,如《時尚健康》和《中國時尚美容》。而我本人,也收到一些雜誌對我做專訪的邀請。
對於一個化妝造型師,作品能被高頻率地刊登在大刊上,無疑已經在職業和藝術的層麵,獲得了認可和欣賞。
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裏,我創作的靈感突然似放開閘門後的水流,湧入心頭。我很快投入到各種各樣全新的嚐試中,對美的感覺也開始變得愈發敏感而伶俐。命運造物的巧妙全在它的公平,雖然它讓我在成長中養成了內向的性格,卻打開了一扇讓我的心最大限度接近美好的窗戶。
雖然我的成就在別人看來有點一夜成名的意思,但於我,這卻是長久積累的一種結果。在這個結果之後等待我的又是什麼?我不得而知。但因為年輕,那種階段性的浮躁,突然占據了我的身體。
打開知名度以後沒多久,某個雜誌社受到我封麵作品的啟發,舉辦了一次以植物為主題的封麵造型大賽,還特地邀請我去參加。對這次比賽,我自然是信心十足,花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進行籌備。比賽正式開始之後,我將所有的參賽作品瀏覽了一遍,心中暗暗做出比較,堅信奪冠我勢在必得。
雖然自信,但在大賽宣布獲獎名單的那一刻,我的心還是突然懸起來,手心忍不住冒汗。緊張之餘,我還不忘在心中為待會兒的獲獎感言打個草稿。腦海中,已經為自己描繪出手捧獎杯,被聚光燈照亮時的激動人心的一刻。
但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的名單公布出來,我卻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我的腦子突然一片空白,也無法再集中精神。直到接下來,宣布第五名,第六名,我的名字才被念出來。我的心從高處落下,但這一次,是自由落體一般的迅速下沉,伴隨著一種整個人被掏空後的疲倦感。我麵無表情,雙手緊緊握拳,居然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主持人讓我上台宣講獲獎感言時,我已渾渾噩噩地輕狂了起來。發表獲獎感言時,我將獎杯拋向空中,還沒落地,我已拉著模特的手消失在人們錯愕的目光中。黑幕,即使很黑,也是給你一個看清自己的契機。
我的作品,原本就是為了還原最自然的真實而存在著的,我怎麼能容忍這些雜誌為了滿足他們自己的某種利益而毀掉那個最原始也是最美好的初衷。從出生以來,我第一次被社會的陰暗麵捉弄,我在第一時間裏很本能地做出了反抗。雖然這種方式幼稚而且極端,但這就是我,無法粉飾,強裝鎮靜的我。
每一種藝術,都是淩駕於生命體本身之外而存在的一種精神力量,我的作品也不例外。在我的潛意識中,總有一個聲音在堅持。這個聲音為我作出底線判斷,它指出對錯的方向,引導我做應該做和必須做的事。
多年之後,我又和當初組織大賽的那本雜誌的主編有過聯係。他對我講了他當時為難的處境,還勸我不要再記恨當時的不公。最近和這位主編碰麵時說笑間,還會提到那次頒獎時的情景,他笑著問我,當時脾氣怎麼那麼火暴?不隻是他,到現在同行們說起我,都會提到那次在大獎賽上摔獎杯後絕塵而去的往事。在朋友們的眼裏,內向靦腆的我會有那種暴烈的脾氣和舉動,是難以想象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