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日淩晨,掘口基本成形。蔣在珍一麵急不可耐地向商震、程潛報捷。一麵請求戰區調幾門平射炮。他要萬無一失,利利索索地在商震、程潛,也在蔣介石麵前露好這一手。
上午8時,隨著最後幾十捆炸藥驚天動地的巨響,高出地平麵,像是懸掛在空中的黃河水終於越過掘口,緩緩地溢流出來。蔣在珍眼巴巴地盯著缺口,心裏急得恨不能整個堤內的河水都能奔湧出來。
近午,從戰區調來的四門平射炮運到。蔣在珍急令支起大炮,猛轟掘口。炮兵顧不得喘口氣,架炮平射,一氣就是60多發,缺口一下被打寬了6、7米。頓時,黃河像是一條被激怒的巨龍,翻滾著,咆哮著從缺口奔湧而出,巨大的撞擊力拍打著堤岸,使掘口兩側的泥沙土塊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不住地向兩側坍塌、崩潰開來。衝口越來越大,水流越來越急。
第二天,天公震怒,電閃雷鳴。一整天,中原大地暴雨傾盆,如瀑布飛瀉,百裏內外,一片煙波。黃河水像是被關在寶瓶裏數萬年的妖魔,一被放出來,則更加凶猛異常,難以控製。中原百裏,河道漲滿,水勢連天。狂風呼嘯不已,濁浪鋪天蓋地。丈餘高的溢洪浪頭,更像一頭無情的野獸,吞人衝屋,蕩村毀寨,無所顧忌地肆虐著,發著淫威,巨大的轟鳴聲數裏可聞。
黃河掘口轉眼使中原千裏沃野化作人間地獄。從中牟經安徽渦河直至江蘇洪澤湖數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成千上萬的平民百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哭聲震天盈野,卒不忍聞。洪水過後,田地成了黃湯,房屋村寨沒了蹤影。汙濁的黃湯上,到處漂浮著家俱什物和泡得脹鼓鼓的死屍。一片片露出水麵的高地上,擠滿了麵黃肌瘦、死裏逃生的難民。豫、皖、蘇三省呻吟著、哭泣著,咒詛這空前的人間浩劫。
據事後統計,黃河掘口使豫、皖、蘇三省44個縣5.4萬平方公裏土地陸沉水底,淹死民眾89萬之眾,1200萬民眾流離失所,淪為難民。
蔣在珍卻沒看見這許多。10日正午,他冒著傾盆大雨,興衝衝地奔向商震的司令部。這樣惡劣的天氣也沒有掃去他那股誌得意滿的神氣勁。可商震卻與他不同。
幾天來,他一麵在矛盾的心境中苦苦掙紮著,不停地回著蔣介石、程潛一天數次的催問,一麵還要昧著心催督花園口的蔣在珍,早已煩躁至極,心力交瘁。今日掘堤大功告成,他卻沒感到有多盛,反應也快。心想,這有什麼為難的,肯定往日本人身上推唄。這事想找個像張漢卿那樣的替死鬼可不容易,更何況一戰區是頌公的地盤。想著,他站起身,挺起了矮短精悍的身板,先開了口:“委員長,以學生之見,這賬還得找日本人算。他逼得我們掘堤放水,我們何不順水推舟,把這事安在他們頭上。不但我們解脫了,還能讓日本人在道義上丟上一分,這豈不兩全其美。”
蔣介石頻頻點頭,嘴裏嗯嗯著。這時,他的目光掃過眾人,停在了何應欽的臉上,“敬之,你有什麼好辦法?”
何應欽沉思片刻,莫測高深,似乎在琢磨更為驚人的見解。末了,搖搖頭,開口道:“這辦法不錯。隻是人多嘴雜,非常時期要考慮得周全些,把事情圓得更像些。”
滿屋人嘁嘁喳喳,多是首肯。蔣介石最後點點頭,開口道:“程頌雲來電也是這個意思,這個辦法不是不行,隻是處理上要慎之又慎。日本人很可能要汙我自行炸堤。因此一定要有個全麵之應付計劃,以正視聽。”
蔣介石煞有介事,好像他是個受害人。最後,轉向何應欽說道:“敬之,你跟程頌雲通通氣,讓一戰區做些準備。另外,中宣部也要抓緊宣傳,控製住輿論。”
回到公館,蔣介石覺得輕鬆了不少。他終於決定把這盆髒水潑到日本人頭上去,反正你日本人是不仁不義之師,什麼壞事沒幹過。現在我說什麼都是理,都有人信。
可你日本人說話就不一定那麼靈了,誰會相信一群在南京喪失人性的禽獸的話呢?
想到這,他臉上竟現出一絲笑容,仿佛在與日本人的論戰中他已片拿下了這一分。
6月11日,蔣介石致電程潛,明確指令:“須向民眾宣傳敵飛機炸毀了黃河大堤。”
幾乎與此同時,國民政府龐大的宣傳機器在蔣的遙控下運轉起來。這時蔣介石覺得僅僅混淆視聽嫁禍日本人遠不夠勁,他還要借機再敲一敲日本人。他自覺在這番較量上他已穩操勝券。況且越是這樣,人們越是相信他的謊言。
6月11日,國民黨中央通訊社在采訪一戰區後,從鄭州發出專電,稱:敵軍於9日猛轟中牟附近我軍陣地,因我軍左翼依據黃河堅強抵抗,敵遂不斷以飛機大地猛烈轟炸,將該處黃河堤垣轟毀一段,致成決口,形甚嚴重……現我軍民正努力搶修,因水勢洶湧,恐難堵塞……
中央社發出的消息,通欄大標題更是咄咄逼人:“日本飛機違反國際公法,炸毀黃河堤岸。”
6月12日,中央社更是添油加醋地發出最新消息。報道:“敵機30餘架,今晨飛抵黃河南岸趙口一帶大肆轟炸,共投彈數十枚,炸毀村莊數座,死傷難民無數,更在黃河決口處擴大轟炸,致水猛漲,無法挽救。”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電台、報紙紛紛轉發、報道,譴責日軍的凶狠、卑鄙。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更是組織了一幫文武官員,頻頻舉行記者招待會,抗議日本人違反公法,濫殺中國無辜,比南京大屠殺時似乎還要憤慨。一時間,到處響起譴責日軍的風潮蔣介石一計得逞,表演得維妙維肖,比真的還要像。
日本人豈肯甘吃啞巴虧,更令他們窩火的是他們曆來為自己的攻擊力驕傲,何用掘堤放水。醒過神來,他們也同樣利用廣播電台大肆鼓噪,一口咬定是國民黨軍自行決口放水,並反汙日軍所為。而且不僅在日本本土廣播,還在南京、上海、北平等淪陷區大肆宣傳。一時間,中、日雙方似乎都忘了戰場上的較量,而把力氣都花在了這一場道義的論戰中。
中外記者夾在其間,一時是非難辨。一方滿嘴假牙,滿口假話的蔣介石,一方是文明衰返、毫無道義的日本人,到底該信誰的?還是美國記者反應快,聽這種官方的相互攻擊,一輩子也聽不出個名堂來。自己長著腿、長著眼,何不到花園口看看去,這一倡議立刻迎來了一片同聲附和。
蔣介石不慌不忙,進退自如,看就看吧!反正是在我中國軍隊控製的土地上看,我總歸主動些。要是不讓這些記者去,捂著蓋著,反而被動。其實他對這一刻早有安排,他與程潛往來的信函、密電可不是閑聊敘舊的。
自收到蔣介石的指示後,程潛確實一刻也沒閑著,對商震、劉尚誌、蔣在珍等參與掘堤的各部團以上軍官都親自做了安排。尤其是對蔣在珍,他更是重點關照。
蔣在珍自掘堤後,一夜間像是攀龍附鳳,身價倍增。商震那兒去的少了,而是更多地進出程潛的戰區長官部,大事小事都是直接對程潛負責。想想當初程潛的祝賀和蔣介石遙遠的誇獎,他心中頗有些妙不可言之感。掘堤成功,他雖然沒得到什麼勳章獎狀什麼的,也沒能加官晉職,但他心裏清楚;這個風頭上他不能圖這些,隻要委員長心中有數就行。他可不想眼下捅出個漏子,前功盡棄不說,還要落得個千世罵名。所以當初從鄭州回來,他並沒有沉睡在大夢中,而是率部分人直奔花園口又忙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