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想我活著,我是為了什麼而活著,是為了報仇雪恨嗎?那我在複仇中得到了什麼,我又失去了什麼,那些困惑我拿出來一遍遍地問著自己,終是不得而知。”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拿起那麼血紅色的骨傘,周而複始地轉動著,那傘下的眼睛沒有任何的神采,現在想來,那真是一雙屍體的眼睛。
他很震悚地看著那女子,長久都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是如何睡著的,隻知道昏睡前那雙沒有生氣的眼,一直像印記一樣深刻地烙印在他心裏,他揮之不散,去之不掉,居然在悄無聲息中成為了他生命裏的一部分。
恍惚中,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她,就覺得這女子身上有著一股別人沒有的氣息,那股氣息吸引了他,一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那是死亡的氣息。
實際上能遭受那些非人折磨的人怎麼還可能活著,她是遊離人間的怨鬼,執念牽引著她報仇雪恨,她完成了自己的夙願,最終的歸宿就是地獄嗎?
他難以接受,他們之間隔閡的竟是人鬼之別,是兩界之分,他如何才能逾越那麼深,那麼寬廣的一道溝壑,他怕他跨不過去,就一頭栽進了深淵裏,成了夾縫裏無從求生的生靈。
世人常常說,梅華夫人遭受上天詛咒,其實她身邊的人才是被上天詛咒的人,如他想靠近她,卻被天意告知是飛蛾撲火。
終其一生,那都是求而不得的光芒。
他自嘲地說,“塵寰,要是我早一點遇見你就好了,我一定能為你做點什麼,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無能無力。”
他的聲音慢慢地低沉下去,也隻有在沒有人的時候,他才敢偷偷喚這一句“塵寰”,用的也是那少年固有的語氣,他有時會覺得自己是個盜竊者,他盜竊了她對那少年的一點寵。
他告訴那自己不該,但是現在他已經覺得有些甘之若飴。
她是如罌粟一樣,會腐蝕人心的毒。
正在他思緒萬千的時候,屠尚之忽然飛快地向他跑來,一邊跑一邊急呼,“夫人離開了,往鬼鎮的方向去了,楚沅,你快去把她找回來。”
他停下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結果隻在他一眨眼間,楚沅就如疾電似的竄了出去。
他追到她的時候,那女子遮著一把血紅色的骨傘,穿行在大漠上,像是在趕路似的,走得極快。
楚沅費了好大勁,才把她攔下,“你又要去哪裏?”
她執拗地說,“我要回去找他。”
楚沅神情複雜,“找誰?”
“找我傘下缺失的那個人。”梅華妝舉高了傘,說出的話,擲地有聲,“我的奴隸,他在等我。”
“我以為他能出來找我,可是他沒有,我又以為他是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找不到我,於是我滿地亂跑,走遍任何的地方,相信他能和我不期而遇,但是我每一次都沒有撞見他,我想他應該是在和我賭氣,躲在鬼鎮裏不願出來,那好,他不來見我,我就去找他,我總能把他揪出來,讓他知道對我置氣的後果,下一次我也讓他找不到我,讓他著急一次,看他還看不看隨意玩弄我了。”
說著,說著,她麻木的神情居然莫名地生動了不少。
楚沅扶著她的消瘦不成樣的肩胛,目光深深地落在她的臉上,無比沉痛地說,“夫人,你到底明不明白,他已經死了。”
梅華妝冷冷地反駁,“他沒有死。”
她今日才看著手上的契約圖騰,仍然沒有消失,那就說明他一定還活著,隻是他在生她的氣,不願出來見她。
楚沅見她總是執迷不悟,忍不住咆哮了一句,“你清醒點好嗎?他真的死了,放棄他的人是你,要去將他撿回的人也是你,哪怕你現在失去了他,也是你自食惡果,怨不得誰。”
她的麵一下煞白,仿佛裹上了一層無形的縞素,她微微翕動著自己慘白的唇瓣,“你說鬼會死嗎?”
他誤以為她是在問自己,於是他故意說得嚴重了點,“據我所知,鬼的死法和人類不同,人死尚有靈魂,可以進入輪回,而鬼死就是消失,永遠地消失,就像掠過梅林的長風,它來了就走了,永遠都不可能長留下來。”
而梅華妝其實是在問璽夜,聽完這些話,她的麵目時而如土色,時而蒼白到透明。
楚沅垂著眼,頗是難過地說,“你看這幾日你都把自己折磨成了什麼樣,你是梅華夫人,傲骨嶙峋,一世梅華啊,為什麼遇到了他,你的靈魂,你的骨氣都沒有了。”
“不,我叫塵寰。”
她刻意地強調了一遍,眸中的執拗之光是無盡無歸的。
她寧願舍棄世人賜給她的尊貴稱號,也要做他的塵寰。
楚沅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而梅華妝已經錯開了他的肩,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了,隻是一會兒,就從世界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楚沅的身體無力滑落在地。
他想,他一定是失去什麼了,可他到底失去了什麼呢?
他明明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