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一如既往地死寂無聲,宮人掌燈而來,宮燈被點亮,在四周灑落了一些細微的光,有一道枯瘦的身影垂臥在榻上,縞素似的紗拂過了她的臉,梅華妝吃力地睜開眼,她雙眸紅腫,眉宇間皆是疲憊。
那是宴傾死後的第三天,她一病不起,幾乎病得說不出話來。
今日才勉強恢複了點生氣,她從榻上坐起,視線拖得極遠,她望見,宮人穿著鮮豔的衣服一前一後地走過低矮的牆,而那份鮮豔,不屬於她。
她看著,看著,眼皮越來越沉,身體也漸漸滑落了下來。
她險些要摔下床,男子強勁有力的手將她抱住,“梅華。”
她猛然睜大眼睛,男子修長的身形映照在銅鏡裏,若隱若現,竟然是明鬱,這種時候他偷偷潛入深宮無異於找死。
明桓就等著這一天,要將所有人一網打盡。
宴傾已經死了,他還會遠嗎?
她的嗓子已經哭腫了,發不出一個字來,她隻得扣住他的手臂,希冀讓他離開,她用力過猛,尖銳的指尖紛紛陷入了他的手臂上,瞬間就留下了鮮紅的血痕。
他不躲不閃,明顯是誤錯了她的意。
明鬱愴然地歎息了口氣,“梅華,陛下今日偶爾提及說要給我一處封地,讓我遠離京城,其實我心裏明白,他是要我離開你,可我要是不願意,陛下也強迫不了我,那我現在要問你一句,你是要我離開,還是要讓我留下?”
梅華妝止不住地搖頭,眼中血絲密布。
明鬱不明其意,“梅華,你連一句話都不願和我多說了嗎?”
她張了張口,嘴裏奮力地迸出一個字,“鬱!”
明鬱既驚恐,也激動,“你叫我什麼?”
梅華妝的胸腔仿佛遭受到了一記重擊,一口血衝出喉嚨,噴到了他的臉上,她一下鬆了手,徹底昏厥過去。
隔了一日,她心中的預想果然就成真了。
她還在被治療的時候,整個宮中就傳遍了明鬱偷偷潛入她的宮中,暗害她的事情。
衛雋承了明桓的命令,帶著一隊鐵騎來到了他府邸中,明鬱當場就擲了自己手中的酒壇。
衛雋眼皮一抖,哪怕眼前的目光似能殺人,他還是堅持把自己的話說完,“昨日殿下偷偷去過梅華夫人那裏,並暗害了她,今日她病危,奴才們奉了陛下的命令,想對此事做一個徹查,凡請殿下隨我們走一趟。”
明鬱眸中戾色深深,“你說我暗害她,我怎麼可能這麼做。”
衛雋拿出一個盒子,他翻開盒蓋,從裏麵取出一段綢帶,綢帶上似有一股幽香,直往人鼻孔裏鑽去,他說道,“這就是證據,你身上帶著的那股香味,就是引起她重病的緣故所在,這對常人來說算不了什麼,可是夫人尚還重病未愈,殿下這麼做,著實有一百種嫌疑。”
“香味?我並不知……”
他說到最後,忽然慘淡地笑了起來。
他不是個傻子,他知道這件事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明桓要致死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
明鬱半跪下來,撿起了酒壇的碎片,指尖鮮血就猶如她眉尖花鈿,鮮豔而濃烈,他看著那抹血紅色,無力地說,“至少,讓我在死前見她一麵。”
黃昏漸至,天上共有朱紅的落日,和那抹慘白的月輪,為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塗抹上一層光輝。
餘暉落了他滿身,他踩著一地的髒亂,一步步接近他心中最向往的地方。
以防遭人非議,衛雋隻容許他從小道上入宮,這條小道偏僻,尋常就沒有人的生氣,正逢夜幕降臨,這下更顯得陰森可怕。
半空裏,漫天飛著淩亂的鳥雀羽毛,還有屋頂上,一隻烏鴉衝嘯而過,發出尖利的啼叫,無不宣示著他此行的不祥。
他走過人生裏最漫長的一條路,終於在長生殿前駐足,迎麵走來幾個宮人,沒有對他指指點點,卻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他。
他不覺半分羞愧,隻覺心裏有什麼空了一塊。
因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入宮,也是最後一次見她。
從此往後,這些非議,這些異樣的目光,都不再屬於他。
宮人為她通風報信,於是梅華妝屏退了所有的宮人,獨自一人坐在孤燈裏,等待著他的到來。
回廊的腳步聲停頓了片刻,明鬱似在遲疑著什麼,遲遲不入。
梅華妝擲了手中的珠釵,在死寂的一室內,發出突兀的碎裂聲。
明鬱生怕她出了什麼意外,幾乎沒有什麼考慮,就霍地衝了進去。
他眼前,那個身姿單薄如紙的女人,正坐在榻上,梳理著自己的滿頭的墨發,那墨發逶迤如瀑,恍若纏繞在他的心頭的一縷情絲,一點點地讓他窒息。
隔著一層薄薄的床簾,明鬱遙遙相望著她,他突然喚道,“梅華。”
明明是一麵窗簾的距離,他們之間隔著的卻像是整個世界。
梅華妝掩不住憤怒,連日來遭受的委屈一股腦地宣泄了出來,“你為什麼要留下來,你會死在京城這陰謀旋渦裏的,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命是你的,你自己都不在乎了,誰還會為你在乎?”
明鬱似乎覺得她是在擔心自己,他忍不住揚了揚唇角,“你昨晚喚了我一聲鬱,能再這樣叫我一聲嗎?”
梅華妝揮去臉上憤怒,又換上了往昔的冷漠,她有意別開眼,“你聽錯了,我叫的是宴,宴傾的宴字。”
明鬱不以為然,“你還要騙我,我親耳聽到的,哪還會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