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為我打不過你麼嗎?”
“即使現在打不過,再過兩年,我一定打死你。”
你父親被你一刺激,更是發了狂一般打你,硬是把一條手腕粗的拖把棍都打斷了,你被他打得跪了下來,嘴裏吐出一口鮮血。我再也看不下去,衝了出來,一把推開他:“神經病!神經病!你這個神經病!”
我瘋狂地罵他,捶打他,天知道我有多恨他!可是我沒想到,發了狂的精神病人有那麼大的力氣,他一下就把我掀翻在地,臭烘烘的身體壓了上來,粗暴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了下來,我哭喊了起來。
那種疼痛,我一刻也忍受不了,在我哭得快要接不上氣來的時候,疼痛的感覺忽然消失了。
我睜開蒙矓的淚眼,往上看去,隻見你雙手舉著一把細長的水果刀,那刀刃狠狠地插進了那個男人的身體,你冷著眼,猛地將刀拔出來,鮮紅色的鮮血,順著傷口,順著刀柄流得你一手都是。你鎮定地站起來,抽了一張餐桌上的餐巾紙,緩緩地將手上的鮮血一點一點地擦幹淨。用近乎殘忍的聲音看著地上的屍體說:“這種人,死了算了!”
末一,那一刻的你,一點兒也不像你,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當你把水果刀捅進他身體的那一刻,你的手在顫抖嗎?當鮮血流過你的手腕時,你真的覺得開心嗎?
末一,其實你是害怕的吧?末一,我知道的,那時,你是為了我,如果他不是喪心病狂地打我,你是不會出手的,對不對?其實我知道的,那把水果刀,從你十二歲起就跟著你,你有千萬次機會殺了他,可你卻從來都忍過去了。
你不用再否認,真的不用再否認,我知道,你永遠是個好人,即使你總是說著要報仇,可你卻從來沒有付諸行動過。
你做得最壞的一件事,隻是偷偷地拿了前街燒餅店的幾個燒餅。
所以,當警察盤問我的時候,我睜著眼睛說謊。我說,你父親是自己碰到刀口上去的;我說,你隻是拿刀嚇唬嚇唬他;我說,你隻是正當防衛。
可是末一,你卻畏罪潛逃了。
殺了人之後,你把我和屍體扔在一起,再也不知去向。
【四】
夜涼如水,我沉重的腳步“吧嗒吧嗒”地徹響在夜色中,離家不遠的小路上,路燈總是很昏暗,我討厭這種昏暗,我寧願在一片漆黑中行走,也不想要這樣昏暗的燈光給我照亮。拐彎,剛進院子,一個黑色的人影躥出來,一把將我拉進黑暗的樹叢裏,我嚇得大叫一聲,他連忙捂住我的嘴。我驚恐地瞪大眼睛,使勁扯著他的手,他緊緊地抱著我,在我耳邊連聲說:“噓,彤彤別怕。是我,是我。”
末一?
我使勁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末一放開手,我連忙轉過身去,認真地看著他,眼淚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一滴滴掉落。
“怎麼哭了?嚇壞了?”他心疼地為我擦著眼淚,好看的眉頭緊緊地皺著。
我咬著嘴唇哭,雙手緊握成拳頭,忍不住一下下地捶打著他的胸膛,輕聲咒罵:“壞人!壞人!壞人,叫你丟下我!叫你丟下我一個人逃跑!壞人!”
我一邊哭,一邊使勁地捶打他!
“對不起,對不起,彤彤別哭。”末一一把將我攬進懷裏,很用力地抱著我,像是要將我揉進他身體裏一樣,“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哭好不好。”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你知道我被警察問了多久嗎?”
“你知道我為你撒了多少謊嗎?”
“你太壞了,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你怎麼能自己跑了呢?”
我一邊捶打他,一邊在他懷裏哭訴著最近幾天的委屈。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
“別哭了,我不是來接你了嗎?”
“我怎麼會丟下你呢?”
“我們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
我聽見他不停地向我道歉,不停地安慰我,可我隻是哭,一直哭,他就這樣一直抱著我,一直安慰我,一直到我平靜下來為止。
雖然,我還是生氣,可我還是忍不住擔心:“這裏好像不安全,在這裏待久了沒問題嗎?”
末一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這裏不安全,可你哭得這麼起勁,我又怎麼忍心打斷你呢?”
“哼!”我伸手又捶了他一下,“還不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末一一把抓住我的拳頭,裹在手心裏,他的手大大的,掌心的溫度還是那麼熟悉,那麼令我安心。
我抬頭看著他,他也直直地看著我,我們都沉默了。夜太靜了,沒人說話的時候,彼此的呼吸聲聽得這麼清楚,我甚至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我感覺到了他的不安,他有些困難地開口問我:“彤彤,你願意跟我走嗎?”
“一起亡命天涯。”
“從此,整個世界隻有我們倆。”
我眨眨眼睛,望著他,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我看見他俊美的臉龐,微微皺起的濃眉,漂亮的鳳丹眼中帶著一絲緊張,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我能感覺到他手心的微微顫抖。
我抿了下嘴唇,輕聲說:“你殺了人。”
他以為我拒絕了他,眼裏閃過一絲悲傷。
我再也忍不住了,抿著嘴唇,望著他笑:“即使你殺了人,我也是如此愛你。”
他聽了我的答案,輕輕地笑了,嘴角揚起我喜歡的弧度,他用力地抱住我,用不敢相信的語氣說:“笨蛋!你居然真的答應了,真是個笨丫頭。”
我抬起手,用力地擁抱他,輕輕地笑了。
好吧,從此之後,世界隻有我們倆。
【五】
其實,這不是我和末一第一次私奔了,我們私奔的次數兩隻手也數不過來。小的時候,他被虐待,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家的情況也很複雜,父母早就離婚了,我判給了媽媽,媽媽改嫁之後,又把我踢給了爸爸,爸爸早就有了新的家庭,有妻子,有兒子。可想而知,我在爸爸家裏也不好過,冷言冷語是家常便飯,隨手打罵也不稀奇。
所以,我和末一總覺得,我們是被遺棄的孩子,我們一想不開就會兩人手拉手跑掉,有的時候一個星期,有的時候一個月,家裏的人早就放棄了我,也不想管我,當然也不會想來找我。每次來找我們回去的,居然都是末一的那個有精神病的爸爸。
想想,其實末一的爸爸真是一個奇特的人。
為了怕被警察抓住,我們倆不敢坐車,不敢走大路,隻敢在鄉間小道上走。餓了,就去買一些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食物,兩個人分著吃。困了末一就找一個隱蔽的牆角,讓我坐在裏麵,他坐在外麵,我靠著他,他靠著牆,就這樣互相依偎著睡一晚上。
山間的小路上總是開滿黃色的小野菊,末一隨手掐一朵,就往我頭上戴。我不喜歡,總是搖著腦袋拒絕。
他就一臉認真地看著我說:“好看,真的好看。彤彤戴著吧。”
我還是搖頭:“這麼好看你自己戴呀。”
然後我就摘了朵野菊花往他頭上戴,他也不反抗,笑眯眯地讓我戴上,然後還歪著頭問我:“好看嗎?”
我總是眯著眼睛嗬嗬地笑:“好看,太好看了!”
他伸手取下頭上的花朵,戴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將我的發絲撩到後麵,柔柔地望著我說:“不及你好看。”
然後,我的臉就會慢慢變紅,他總是這樣,毫無預警地就說一些讓人心跳的甜言蜜語。真是討厭,討厭死了!
我們順著長長的火車軌道往前走著,沒有方向,沒有目標,隻是不停地走著。每天,從我們相握的手上流出來的汗,就能浸濕好幾張餐巾紙。可不管怎麼熱,不管手上流了多少汗,他都不會放開我的手,或牽,或十指交握,或小指相勾。
當時我想,隻要有他在,這一路,即使沒有盡頭也可以,這一生,即使沒有目標也可以。
那天,我們路過一個小飯店,繚繞的飯香勾得好久沒吃過一頓飽飯的我連口水都差點流下來了,末一看著我這樣,好笑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嗤笑道:“饞貓。”
我嘟著嘴巴看他:“我餓了。”
“那進去吃吧。”
“沒有錢。”
“沒關係的,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啊?”
“先吃再說,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地走進飯店,點了幾個炒菜,飽飽地吃了一頓。末一看著我,隻是笑,不停地將炒菜裏的肉絲夾給我。
我停下碗筷,說:“你也吃啊。”
他嗯嗯地點頭,卻依然將菜盤裏所有的肉絲都夾給我。
吃飯的途中,他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後問我:“吃飽了嗎?”
我點點頭:“嗯。”
“來,站起來。”
“嗯。”
“我說跑你就跑。”
“啊?”
“跑!”說完,他拉著我飛快地往外跑,我跟著他不停地跑啊跑的,不時擔心地回頭往後看,生怕老板追上來,但也許是我們運氣好,老板並沒有追上來。
我們跑了很遠,才停下來,末一跌坐在路邊使勁笑著,我生氣地踹他:“你說的有辦法就是吃霸王餐啊!”
“豬啊你!”
“怎麼能這樣呢!”
“這樣是不對的。”
末一不說話,看著我生氣的臉笑,我不理他,忽然覺得悲憤,難道我們以後都得靠這種坑蒙拐騙的伎倆度日了?
我們才十七歲,難道我們的一生都要像這樣,像見不到光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像流浪的貓狗一樣,永遠也吃不上一頓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