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向春玲來找孫素梅打麻將,卻遭到了孫素梅的拒絕。開始,向春玲還以為她是故意跟大家開玩笑,後來一見孫素梅那神色不對,臉上沒有往日的笑容,眼神遊移不定,分明還帶有一股怨氣。便問:“怎麼?戒牌戒賭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我們一直都玩得好好的,怎麼變了卦?”
孫素梅不冷不熱地說:“我們沒有麵子,也不敢和你同桌打牌了。”
向春玲知道她話中有話,卻不知道因為什麼事。不由說:“平日你總是稱我們比親姐妹還要密切,今天就看出來了,你說的全是假話。”
孫素梅把臉扭向一邊去。說:“我從來不說假話,我最看不起說話不算話的人。”
向春玲聞到了火藥味,很不理解地問:“呃,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我說了假話一樣?”
孫素梅甕聲甕氣地說:“你怎麼會說假話呢,有錢道真語,無錢語不真。你當然不屬於說假話的那種人嘛。”
向春玲有幾分不樂,說:“你到底在說誰?”
孫素梅仰著脖子說:“在你麵前,我能有資格說別人麼?我敢麼?”
向春玲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說道:“你今天吃了炮子呀,這麼衝人?”
孫素梅說:“生來就是這種直性子,稟性難改啊。”
向春玲還沒有回話,尹玉碧、鄒滿媳婦都不約而同地來了。尹玉碧見孫素梅忸怩了半天,像勸親家母上轎一樣,老是不肯就範。便說:“你看,大家都到齊了,你擺什麼架子?不是存心要冷我們的心麼?”
鄒滿媳婦也說:“對呀,素梅姐,你何必這樣呢?”
孫素梅說:“我今天沒時間,不奉陪各位了,對不起,我要陪男人出去找事做,他在家裏閑得發慌哩。”
向春玲聽孫素梅這麼一說,立刻怔住了。她滿腹狐疑地問;“不是已經說好了嗎?讓海生哥去我那裏做事,怎麼,他不願意幹呀?”
孫素梅將身子靠在門邊,雙手抱胸,臉對著室內說:“我們這裏的人都成這個樣子了,他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人家大老板不要唄。”
向春玲一聽,豁然明白了。二話沒說,扭轉身子就飛快地跑到高桂先的製作工場來了。尋到丈夫,脹紅著脖子劈頭蓋臉地問:“昨天何海生來過了嗎?”
高桂先一心想搪塞過去,便說:“怎麼回事?”
向春玲好看的眉毛豎了起來,厲聲喝問:“你回答我,他來過了麼?說!”
高桂先看著老婆的臉色,支支吾吾一陣子,說:“好像來過了吧。”
向春玲質問:“你為什麼不留下他,為什麼?”
高桂先囁嚅著說:“人手夠了嘛。”
向春玲吼了:“人手夠了?昨天夜裏你怎麼還說要去請人?你給我少來這一套,我告訴你,何海生是我好姐姐的丈夫,是我安排他來的,他心靈手巧,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泥工,能盤灶,能砌牆,能檢漏,幹活是一把好手,比誰都強!你安的什麼心?把老娘的話當做耳邊風啦?嗯?”
向春玲雙手叉腰,撒起潑來,罵高桂先像罵崽一樣。聽得滿工場的人捂嘴竊笑。
高桂先哪敢頂嘴,隻是喃喃地說:“那就叫他來就是了。”
向春玲又匆匆趕到孫素梅家,一心叫何海生過去打工。何海生不願去,說:“人大人小都是一副臉,我還有什麼麵子再去求別人,碰了一鼻子灰,還不夠呀。”
向春玲又知道何海生還受了丈夫的氣。她風風火火跑了回來,拖著高桂先就走。
高桂先問:“上哪裏去,你這是叫我上哪裏去?”
向春玲說:“你給我去把何海生請回來。”
高桂先說:“我這裏正忙著呢,他擺什麼臭架子,叫他來就是了。”
向春玲說:“你跟我住嘴!今天老娘說了算,不去也得去!去請他來。”
高桂先不敢說半個不字,隻好遵命。
向春玲一邊走一邊回頭數落丈夫。說道:“都是好鄰居,你如今就覺得高人一等了?就看不起別人了?屎殼螂長翅膀,你忘了吃糞的日子。你今天非得去賠個禮不可。”
高桂先埋著頭隨妻子來到何海生家門口,卻不想進門。尹玉碧朝屋裏喊了一聲來客人了。何海生探出頭一望,看見了高桂先兩口子,便猶猶豫豫站起來。孫素梅也跟著出來了。
高桂先裝出一個極不自然的笑,對何海生說:“哎呀,昨天都怪我事情太多了,你怎麼那麼快就走了呢?”
何海生還要說什麼,孫素梅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又在他背後推了一掌。說:“去吧,別再豬鼻孔裏插蒜——裝象了。人家夫婦雙雙來請你,情周禮到了,你對得起誰?你是哪門子好角色?你以為少了你這粒芝麻人家就不打油了麼?”
何海生才與高桂先一道走了。
向春玲見他二人遠去,便說:“這些男人是怎麼回事呀,真少見,沒有娘們來撮合,就尿不到一塊,你們說怪不怪?”
尹玉碧說:“你們的事都辦妥了吧,好啦!打牌,打牌,我可等不及了。”
於是,四個人說說笑笑,又坐到桌子旁邊去了。
苟眯子與屈湘武到縣上去告狀,還約了十幾個人一路同行。上訴信經過村民們傳閱,上麵蓋滿了殷紅的手印。出發前,他們仗著人多,有講有笑,顯得情緒激昂,充滿鬥誌。
走著走著,人漸漸乏了,話也不多了。
剛剛來到縣政府衛門前,苟眯子、屈湘武一行人卻被擋在信訪辦接待室裏。屈湘武的印象中平時沒見過這有信訪辦,據說是最近搬來的。信訪辦的人不讓他們去見縣裏的頭頭,好言安撫說:領導同誌都有更重要的事要辦,正忙著呢,你們可以把上訴信放在這裏,然後由他們轉交上去。
苟眯子不答應,提出非得見一位主要領導不可。
信訪辦的人和言悅色地說:縣裏的領導同誌要處理的事情多著哩,他們不隻是你們桂花村的一家領導人哩,管著縣裏的全局,全縣有一百多萬人口,哪能來一個接待一個,那樣能行麼?忙得過來麼?你們放心吧,我們一定負責把你們的書麵材料妥善處理,你們就回去等消息吧。
苟眯子不知從哪裏聽到的:說是如今一些部門辦事,就是會拖拉。一拖拉就半年過去了,再拖一拖這一年就完了,什麼答複也沒有,什麼問題也不給解決。苟眯子有些不信任這些人。
說:“見不到頭頭,我們就不回去。”
信訪辦的人說:“老哥,別這樣,還是先回去吧,別耽誤了自己的活,我們是替群眾辦事的機構,請相信我們吧。”
苟眯子強著不肯走。
屈湘武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憑往日的經驗,他也許知道,將這事托付給信訪辦希望不大,甚至可以說收效甚微。但這個過場就像上台唱戲一樣,還是必須要走的。因此,他就勸苟眯子說:“我們還是回去吧,既然人家答應轉交上去,我們就聽他這一回,莫使信訪辦的同誌為難。”
信訪辦的人一聽,握了握屈湘武的手說:“謝謝配合,謝謝配合。”
苟眯子在一邊犯嘀咕:“你就那麼相信人家不會誆你?”
屈湘武說:“辦事是有程序的,該等還得等待。”
信訪辦的人說:“對對對,你說的太對了。”
屈湘武頭腦清醒,回頭對信訪辦的同誌說:“我們希望能盡快有答複,切莫待我們一走就一了百了,杳無音信,隻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到時候,我們還會來的。”
信訪辦的人笑了笑。說:“歡迎,歡迎,我們的門隨時為群眾敞開著呢。”
盡管他的笑容讓人有一種溫暖可靠的感覺,屈湘武還是柔中有剛地說:“到了一定的時候,問題得不到答複,又見不著領導,我們也許還要越級上訪,到市、省、中央去。”
信訪辦的人頓時收斂了笑容。
屈湘武話語不多,聲音很輕,卻很強硬。又補充一句:“這事請認真對待,拜托了。”
隨後,屈湘武招呼著苟眯子等一行人出了信訪接待室,沿來路朝桂花村走去。
鄉下這些人第一次上訪,見投訴信已交上去了,興致頗高,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他們一路談論,覺得這位信訪接待人很和藹,不像是個撒謊的同誌,說不定很快就會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說著笑著穿過了縣城的一條大街。隻有苟眯子一聲不吭,他在想:你們別高興得太早了,跑這麼一趟就能解決問題,隻怕天底下沒這種便宜的事。但苟眯子沒有說出來,他不願破壞大家的好心情。
眾人隻顧匆匆趕路,走在最後的一位望著這支步調一致的隊伍,一時興起,便開口唱起了傳統劇目《劉伯溫訪主》。剛唱了幾句,忽而靈機一動,笑著恭稱今日苟眯子是主帥,又稱屈湘武是軍師。大家都拍手讚成。又有人說:前朝軍師諸葛亮,後來軍師劉伯溫,再後來就要算屈湘武了。說得大夥都開心,紛紛洋洋得意地說:我們是一支所向披靡的隊伍,軍師一開口,主帥言聽計從,戰無不勝。
苟眯子沒有心思和大家笑鬧,看看到了中午時刻,提出大家湊錢在餐館招待屈湘武,人家上訴信寫了那麼多頁,吃上一頓飯還不應該麼?
眾人響應,這個說:“軍師勞苦功高。”
那個說:“應該謝謝軍師。”
屈湘武拒絕了。他知道大家都不是怎麼寬裕,便說:“你們錢多了,發燒了,是啵?錢多了還為這些錢的事上什麼訪呀?把錢花在這裏值不值呢?上有老下有小的……”
說完,不等大家開口,屈湘武徑自一個人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麵,朝回家的小路奔去。遠遠地把大家甩在後麵。他知道,隻有自己走了,大家就不會再湊錢瞎吃喝。
眾人在後麵喊:“軍師!慢些走。”
“軍師!等等我們。”
“軍師!小心中埋伏。”
哈哈哈哈哈。
眾人一路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到了桂花村,然後各自朝家走去。
屈湘武剛到街口,就見葉七滿公神色慌亂地攔住他問:“湘武,看見你的同學了麼?”
屈湘武問:“誰?”
葉七滿公說:“我家梧桐呀。”
屈湘武說:“沒看到,他怎麼啦?”
葉七滿公說:“從昨天到今天,沒見人影了。”
屈湘武一聽,很吃驚,他猛然想起那天葉梧桐說過的那些話,他該不是憋不住了,就尋求解決問題去了吧?他知道葉梧桐說過“桂花村要是出了第一個強奸犯,肯定是他”。屈湘武不由為他擔心起來,心裏嘀咕開了:葉梧桐啊,要幹這種事得雙方自覺自願,彼此有好感,才能水到渠成,這可不能蠻幹呀,否則就是犯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