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飲酒之風(4)(1 / 2)

同樣,阮鹹的“人豬不分”看似降低了人的高貴性和尊嚴感,但事實上卻又體現了人的高貴性——高貴就高貴在,他知道自己並不比萬物更高貴!

順便說一句,真正的貴族精神不是以貴傲物,以富淩人,而是富而好禮,虛己待人,特別是,對弱勢群體應心懷同情和感恩。你應該這麼想:世界上的財富就這麼多,沒準兒正是你的富貴給別人帶來了貧窮和困窘。而在更本質的意義上,“眾生都是平等的”。就像家庭教師簡·愛對羅切斯特先生說的那句話:我們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經過墳墓,將同樣的站在上帝麵前!

——這就是竹林七賢的飲酒帶給我們的深層思考。

阮籍的兒子阮渾長大後,頗有乃父之風,他看到“竹林七賢”這麼逍遙自在,十分羨慕,也想“作達”,也就是“做些放達的事”,用現在的話說,也想“玩酷”。他向父親申請“入夥”,但阮籍不同意,理由是:“阮鹹已經參加了,你就免了吧。”這說明什麼呢?是阮籍對“入夥”的要求太高嗎?當然不是。我以為,這恰恰說明阮籍對自己的這種不得已而為之的行為有著清醒的認識,縱酒違禮不過是亂世的一種反常行為而已,他並不希望兒子效法自己,更希望兒子將來不會遇到自己這樣的世道和痛苦。你想啊,真要是好事,父親會拒絕兒子的請求嗎?

大凡父輩,總是懷有一種本能的慈悲之心,那就是——所有的痛苦由我來扛著,孩子,你還是遠離這黑暗,到光明自由的地方去!

身後名與杯中酒

因為“竹林七賢”在當時擁有很高的知名度,他們所開啟的飲酒之風,很快席卷了魏晉整個上流社會。《世說新語》有個門類叫《任誕》,也就是放達縱誕之意,裏麵記載了許多魏晉酒徒的故事。

比如西晉有個叫張翰的名士,他曾擔任八王之一的齊王司馬冏的東曹掾,後來鬧起了“八王之亂”,張翰看勢頭不對,就借口思念江南家鄉的蓴菜羹、鱸魚膾,從洛陽辭官回鄉。當時還說了一句很豪邁的話:“人生貴得適意耳,怎能千裏迢迢到外地求取名位利祿呢?”

後來張翰在江南老家竟然以曠達好酒聞名,人稱“江東步兵”——步兵是阮籍做過的官,好比說他是“江東阮籍”。有人問他:“你現在固然可以縱情享樂一時,難道就不為身後的名聲考慮嗎?”這話多像是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口吻。曆朝曆代都有這樣一些代表主流價值標準的人。比如譏諷阮籍和劉伶的,都是這一類人。但是這類人,在魏晉時特別吃不開,因為魏晉時欣賞的是狂狷之士,這樣沒出息、沒個性的“鄉願”很讓人瞧不起。所以,像張翰這樣的放達之士,瞅準機會便會給他們上一課,洗洗腦。

張翰怎麼說的呢?他說: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讓我有身後的好名聲,還不如眼前的一杯酒呢!在張翰眼裏,人生在世,真正可以享受的時光太短,功名利祿這些身外之物,又阻礙了人們去追求生命本該有的快樂,真是何苦來哉!

還有個叫畢卓的東晉酒徒。他的豪言壯語是:

“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意思是,一隻手拿著蟹的大鉗子,一隻手端著酒杯,在酒池中沉浮遊泳,盡情折騰,一輩子就這麼過也就很值得了。這是一種典型的“及時行樂”的思想,這種思想從漢末以來就像流行病一樣感染了整個魏晉時代。當時戰爭、瘟疫、殺戮接踵而至,生命朝不保夕,所以《古詩十九首》才會這麼唱: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既然如此短暫的生命充滿了數不清的憂患,既然長命百歲根本上就是癡心妄想,為什麼不能追求短暫的快樂呢?你可以說“及時行樂”的思想格調低下,不夠“政治正確”,但你不能否認,這種思想背後傳達的是一種十分蓬勃的生命精神,更不能否認的是,追求快樂本身也是一種“天賦人權”,每個人都有追求的自由,誰都無權剝奪!

喝酒的幾個理由

魏晉名士好酒,並非一味地屬於低級趣味,身體享樂,他們在喝酒的過程中,也有人生的思考,生命的感悟,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名言雋語,讓人流連和沉思。比如東晉名士、愛吃“五石散”的王大就說:

“三日不飲酒,覺形神不複相親。”

王大說,如果三天不喝酒,便覺得形體和精神,或者肉體和靈魂,相去甚遠,不再親近了。“形神”是古代非常重要的一個哲學和美學概念。“形”指外在形骨體貌,“神”則指內在精神氣質。王大的說法應該來自嵇康,嵇康在《養生論》中說:“形神相親,表裏俱濟。”這個養生觀點在東晉一度很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