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真世子,沒有武功,如何逃走的?易中天想不明白。
像是知曉他的想法,美人先生笑道:“聽說齊太子燕事後匆匆離開,在飛燕樓永夜與他聊得很愉快,你為何輕易放太子燕返齊?沒準兒,是他藏了李永夜也說不準。”
“若是藏身在齊使隊伍中,沒道理不會被我發現。難道他會飛不成?他又是如何知道當晚我會動手?”
“別忘了,她的貼身侍女和她的護衛長都失蹤了,你們現在還沒找到人呢。永安侯與他們同時失蹤,你說會不會在一起?”
易中天哼了一聲,“我行動之前,城門已閉,他們走不出去。對了,金簪的主人是何人?”
“簪子給了你,讓你利用永安侯傷了風揚兮,安國的薔薇郡主卻不能給你。中天,與陳王的約定我們遊離穀已做到,我再不欠陳國什麼了。我要離開了,祝你和公主白頭偕老。”
為什麼美人先生堅持不告訴易中天她的身份?陳王許了遊離穀什麼好處,才讓遊離穀從十幾年前就開始籌劃換世子、安國大亂的事?
一個刺客組織,殺人求財。然而,永夜直覺地認為,遊離穀似乎不僅僅為了銀子。天底下賺錢的生意多了去了,插手一國內政,挑起內亂。遊離穀主誌在天下嗎?
易中天離開了。永夜還在等待。
美人先生挑亮了燭火,展開了那幅畫,輕聲吟道:“欲減羅衣寒未去,不卷珠簾,人在深深處。蝶衣。嗬嗬,小星星,你真是越來越調皮了,你幾時會來呢?難怪郡主從小就迷你。也罷,那丫頭吵死人了,今天還沒去瞧她。”
說完這句話,美人先生站起身挑了盞燈籠,出了水榭。
薔薇真是在這裏了。永夜歎了口氣,身形拔起,遠遠地跟著美人先生穿過院落推開一扇月洞門走了進去。
永夜在牆頭等了很久,不敢大意。她很擔心這是陷阱。
風裏隱隱傳來薔薇的怒吼:“滾開!”
“先生……”這一聲喊出,永夜腦袋炸開,月魄,他果然在!
永夜貓一樣在屋頂移動,居高臨下瞧見院子一角廂房裏露出三個身影。
身影她自是熟悉無比,是月魄、薔薇還有美人先生的。難道這裏就隻有美人先生?
過了一炷香時間,美人先生提著燈籠出來,對暗處低語道:“看好了,明日離開陳國。”
永夜凝神感覺院子裏的氣息,果然暗處還伏有三人。這三人氣息微弱,呼吸之聲綿長,應該是三個高手,呈品字形散布在屋內。
她目送著美人先生離開,有些犯愁,這院子裏連這三人就是四個人,還有無暗樁呢?明天離開陳國,又會送他們去哪裏?就算救了他們,三個人能平安離開嗎?
永夜一動不動,腦中翻騰起種種想法。
豈料,遠去的燈籠去而複返。美人先生身邊跟了個全身黑袍的人。永夜從未在遊離穀見過此人,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
黑袍人高鼻深目,臉色雪白。青衣師父的膚色算是慘白一片,而這黑袍人更甚,半點兒血色也無,像極了日本浮世繪裏的人像,直看得永夜從心裏打了個寒戰。
再次進到屋內,美人先生說話也帶了絲顫音,“他就是月魄,已被逐出穀。”
“啊……”薔薇嚇得尖叫起來。
永夜汗毛炸起,身體緊繃。窗影上那人的手緩緩伸向月魄。
她再也待不住,手中飛刀急如閃電破窗而入。黑袍人隻招了招手,飛刀就進了他的手。永夜一愣,院子裏飛出三人,長劍如雪光衝進她藏身之處。
永夜一個躍身,飛刀與劍光相撞發出一聲脆響。
那三人配合默契,劍法高明,霎時封死了永夜的退路,直把她逼進院子裏。
永夜突然不動了,甜甜地笑道:“美人先生!青衣師父!想死我了!還不出來?”
美人先生倚在門口也忍不住笑,“小星星,越來越鬼精靈,你怎麼知道他是你青衣師父?”
永夜暗中戒備,回頭不屑地說道:“他接我飛刀的手勢,除了我青衣師父還會有誰?你給他撲了多少粉?這樣子很難看的。”
“星魂!”青衣師父咳了聲,黑袍上真的撒落些白粉。
永夜笑得直捧肚子。也就在這時,她的暗器再度出手,院子裏轟的一聲炸響,飛刀直取美人先生與青衣師父,她自己卻一躍而起。
一連串動作不過瞬間之事。
美人先生的披帛仿佛是毒蛇吞信,青衣人手中暗器像天女散花。
“師父,你都說沒有我躲不過的暗器,何必再出手?”永夜大笑道,手未停,腳下也未停,眼看著她就將躍入湖中。
“啊!”她身後傳來月魄一聲慘叫。
永夜回頭,屋子裏的朦朧燈光下,月魄似暈了過去,一柄長劍正逼在薔薇頸邊。
心裏發出一聲長歎,永夜一個漂亮的翻轉,笑嘻嘻地看了看被雷爆彈炸得七零八落的花草,說:“這麼多年沒見著美人先生和青衣師父,星魂說什麼也要吃頓飯才走。”
青衣人目不轉睛地看著永夜,目光複雜,進了屋子。
美人先生披帛一抖已纏住了永夜的腰,輕輕一帶將她拉近,“你這孩子,身上濕成這樣,有大門不走,何苦遊水進來?走,去換身幹淨衣服。”
“換什麼衣服啊?就是身上東西帶著累贅。”永夜邊說邊掏暗器,劈裏啪啦扔了一地。
“著涼了就不好了,吃顆藥丸去寒!”美人先生遞過一枚藥丸。
永夜聽話地扔進嘴裏,順勢又摸了摸美人先生的手,“這麼多年,我就忘不了美人先生的模樣,那畫兒還好看吧?來抱一個。”
說完人就軟在美人先生身上,意識清醒,手腳已不聽使喚。
“小星星!真乖,先生也想你呢。”美人先生放心地抱著她,移進了屋內。
沒有月魄也沒有薔薇,隻有兩個陌生人。
一個打扮成月魄,一個打扮成薔薇。永夜靠著美人先生嗬嗬笑了,“什麼時候山穀裏除了刺客還培養戲子的?聲音模仿得真像啊!”
美人先生扶永夜坐下,揮手讓二人離開,輕聲道:“小星星,你的眼睛越來越毒了!既然知道是你的青衣師父,你當然也知道屋子裏不是真的郡主與月魄,如何看出來的?”
永夜軟倒在椅子上笑得甚是開心,“你一個人沒誘我進來,便又喚青衣師父回頭再想騙我一次是吧?你們一進屋就有聲音,你們一出來,屋子裏便沒聲了。薔薇那性子,聽到我的聲音早大呼小叫開了,哪會就“啊”兩聲了事!”
美人先生眼眸冷下來,“你明明可以跳入湖中逃走。”
永夜笑道:“星魂很想兩位師父呢,舍不得走,想和兩位師父敘敘舊。”
“別甜言蜜語了,你明明知道逼你走的路線隻能是下水,而水裏有埋伏。你的暗器在水中會威力大減,跑不掉!”
“師父,你真是冤枉我了,星魂哪有那麼大本事,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吧,水裏都有埋伏,費了這麼大勁捉我,總有原因吧?星魂好像一直很忠心呢。”永夜不動聲色地套著話,委頓在椅子上的模樣說不出的可憐。偏偏臉上的笑容不改,與八年前一樣燦爛。
“既然如此,你何必束手就擒?”
“不這樣,師父怎麼放心告訴星魂答案呢?”
青衣人走到永夜身邊,靜靜地看著她,“師父們隻是奉令行事,要留你在這兒待上兩個月。易中天沒本事留下你,師父隻好出手。兩個月後就放你回安國。”
兩個月,遊離穀要用自己要挾父王嗎?或者,他們還想殺了他?“師父想讓星魂陪著,說一聲便是了,我還沒在陳國玩夠呢,我回安國幹嗎?”
“你是端王的親生女兒,你以為這秘密還能瞞多久?你父王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太相信女人!”美人先生輕笑道。
永夜望著青衣師父,見他慘白的臉上現出重重的悲哀。攬翠!永夜笑了,“女人的嘴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男人想騙一個女人,足可以騙得她虛度青春年華還執迷不悟,是嗎,美人先生?”
美人先生驟然色變,跳起來衝青衣人吼道:“你教出來的好徒弟!”說著衝了出去。
“師父!”永夜輕聲喚了她一聲。
青衣人心裏不知是何滋味,望向窗外沉聲說:“當年我落難,恩公救了我,我發誓效忠於他家。星魂,師父一直瞞著這個秘密沒說。但是紙包不住火,終於還是叫穀裏知道了。穀主說,隻要你肯來,就不用殺了你。”
永夜心中一酸,她的青衣師父為她保守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她還是該謝他,“你們會殺了我父王嗎?”
“會。不是我們動手,太子繼位後,他會下手。”
“如果是大皇子繼位呢?”
“鷹羽、虹衣與日光,早已在安國潛伏多年。還有牡丹院的墨玉,加上李執事。他們會殺了你父王。”
永夜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對端王如此恨之入骨?如果安國大亂達到他們的目的,如果二皇子登基讓他們能插手安國的權勢,為什麼還一定要除去端王?
“然後讓我繼續當世子接手端王府嗎?”
“是的。”
“嗬嗬,師父,我都十八歲了,瞞也瞞不了多久了。我如何當世子?”
青衣人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太子順利繼位,你就不用當這個世子。大皇子繼位,你就得當這個世子,不過,也不會長久的。星魂,你還不明白?你當不了世子,你就是棄子。”
永夜微笑,棄子多好,月魄也是棄子,他可能早已回齊國開他的平安醫館了。月魄說過,隻要不是遊離穀的人,他們就不會再來找你,這也是遊離穀的規矩。
青衣人望著她,目中不知是譏諷還是憐憫,淡淡地說:“沒有人能脫離遊離穀的掌握。”
“月魄呢?”
“你在,他如何能脫身?”
永夜的心被擰得緊了,像兩隻手在不停地擰衣服,擰得她心中的血一滴滴被擠幹。月魄還單純地以為他很快就能回到齊國開醫館,他的平安醫館!
她驀然大吼:“你們要什麼我幫你們做就是了,他連武功都不會,為什麼還要盯著他不放?是用他來牽製我嗎?你們又給他下了蠱?”
青衣人抬步出門,不肯回答。
“為什麼?師父!”
永夜悲傷的聲音在夜裏回響。
青衣人站在院子裏抬頭望了望天空,吩咐道:“去找兩個丫頭來服侍她。”
“是!”
夜涼如水,永夜心涼似冰。
見那三個人隔了窗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便笑了,“找兩個丫頭來啊!沒見我動彈不得?伺候好一點兒,我可是遊離穀的寶貝,沒準兒過兩個月回安國還權勢滔天,你們以後也別跟著遊離穀打雜了,做我的保鏢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