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成德在我家住到第八天的時候,他遠在京城的家人總算是來信了,說是已經差人來接,亦讓他早些回家。他家似乎在京城頗有些權勢,這幾日成德一直在試圖勸說我父親隨他入京,步入仕途,隻是父親總是笑著推脫掉。
晚些的時候,我一如往日的去鎮上接父親回家。成德自是跟著的,這幾****與父親幾乎是同吃同睡,皆將對方當做百年不遇的知己,我實在不懂他們一天到晚怎麼有那麼多的話聊。
今天父親大概回家晚了些,一直到山下也沒能瞧見父親的影子,小街上依舊人影稀疏。青石板鋪就的地麵,由於年代久遠,踩上去咯吱作響,我抬頭望了下天陰沉沉的,風亦刮得十分歡快,大約是要下雨了。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加快腳步跟在成德的身後。
拐角處,父親單薄的身影總算出現在了眼前。我歡喜的叫了聲“爹爹”便朝他懷裏衝去。冷不防,他身後卻突然衝出一群清兵來,平日裏走在路上像木頭人似地,今日卻個個好像都被打了雞血一般興奮,拎著明晃晃的鋼刀,便將父親圍在當中。我隻來得及聽見父親的一聲“快走!”便被那把穿過父親身體的鋼刀給驚呆了,鮮紅的血,鋪天蓋地的噴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父親身邊的,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連給人思考的機會都沒有。我趴在地上,努力的想將他扶起來,卻隻是徒勞,溫熱的血穿過我的掌心,滑落在地上。那群衙差仍揮著刀張牙舞爪的要衝上來,卻被跟在我後麵的成德打翻在地。周圍都是亂糟糟的,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大雨終於落下來了,肆意的洗刷著大地,我張大嘴,卻是連哭出來的力氣都沒有,隻有眼淚跟著大雨肆無忌憚的落下。
成德從我手中抱起父親,一路狂奔到街上唯一的一家醫館,我亦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麵,進去時。大夫正在緊張的包紮著,父親雙目緊閉,鮮紅的血依舊流個不停,臉色更是慘白的嚇人,若不是胸口還在微弱的起伏著,實在是看不出那裏躺著的是個活著的人。我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守在門口的小童見又有人進來,忙關了裏麵的門。
我想進去,卻被成德死死拉住,他在我耳邊說:“等會兒再進去,你現在就別進去給大夫添亂了。”我很想推開他,但奈何半分力氣也沒使不出來,渾身像虛脫了一般。成德將我抱的更緊一些,悶聲道:“林惜,你想哭便哭出來吧!別憋壞了身子,這裏一切都有我呢!別怕!”
我心裏,明明是感激他的,卻拚命的將他推開,我抬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亦或者是淚水。隻是這些都不重要,我瞧著他,冷笑道:“我為什麼要哭?我爹他現在好好的躺在那兒,我有什麼要哭的!我爹他一定會好的,一定!”成德愣愣的望著我,似乎第一次認識我一般。我亦回望著他,隻想跟他證明我說的話,一定會是真的。
“君慈……”身後,傳來芸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再次催的我的眼淚如決堤之水。芸婆呆呆的站在門口,似是站都站不穩了一般,渾身都在顫抖著。成德忙將她扶進來坐下,順手倒了杯熱茶給她。芸婆機械的接過杯子,拿起來便往嘴裏灌,還在冒著水霧的開水她似乎絲毫不覺得燙一般,一口一口的喝著,直至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