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期文獻記載中,從上古到三代的王權轉移和繼承,一般被看成是禪讓製和傳子製兩種方式,就是連批評聖王促成了人類墮落的《莊子》也是這麼認為的。《秋水》篇說:“帝王殊禪,三代殊繼。”事實上,一直有否認遠古“禪讓製”的觀點。楊希枚通過大量的早期文獻記載證明,傳說中的遠古禪讓製的“史實”,不能輕易否認。荀子一方麵認為堯舜禪讓是虛言(見《荀子·正論》),但另一方麵,又斷定堯舜是尚德、尚賢而辭讓的。《成相》篇說:
請成相,道聖王,堯、舜尚賢身辭讓。許由、善卷,重義輕利行顯明。堯讓賢,以為民,泛利兼愛德施均。辨治上下,貴賤有等明君臣。堯授能,舜遇時,尚賢推德天下治。雖有聖賢,適不遇世孰知之?堯不德,舜不辭,妻以二女任以事。大人哉舜!南麵而立萬物備。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賢不失序。外不避仇,內不阿親賢者予。
在肯定堯舜皆是“禪而不傳”上,《唐虞之道》、《容成氏》和《子羔》的說法是一致的。如《唐虞之道》說:
唐虞之道,禪而不傳。堯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也。禪而不傳,聖之盛也。
這是明確將“禪”與“傳”看成是兩種不同的權力轉移方式。《子羔》沒有“禪”與“傳”的區分,它隻是說“讓”和“弗世”。按照《子羔》的記載,孔子先是從一般意義上認為過去的政權轉移是“弗世”,然後認為“堯見舜之德賢,故讓之”。“弗世”意為不世襲繼承,亦即所說的“讓與”。在《容成氏》中,“禪”與“傳”是用“讓賢”、“授賢”與“授子”來對比。隻是,《容成氏》不僅列舉出了上古授賢、讓賢的更大譜係,而且也列舉了“三代”傳子的譜係。按照《唐虞之道》等三篇佚文的看法,禪讓不同於世襲繼承(“傳”)的根本特性是基於繼承者的“賢”和“德”,而不是首先考慮血緣關係。但要真正做到“禪讓”,“賢德”是權力讓與者和繼承者雙方都需要具備的。原因很簡單,有“賢者”,還需要有識賢、尊賢和無私將權力讓與給予的人。在《唐虞之道》等佚文看來,堯、舜都是賢德高尚的人。《唐虞之道》說:
尊賢故禪。
禪也者,上德授賢之謂也。上德則天下有君而世明,授賢則民舉效而化乎道。
《子羔》記載說:
孔子曰:昔者而弗世也,善與善相授也……堯見舜之德賢,故讓之。子羔曰:堯之得舜也,舜之德則誠善歟?抑堯之德則甚明歟?孔子曰:均也。
據此而言,堯、舜都是賢德非常高尚的人,佚文中還記載了傳說中的堯,特別是舜的美德。如果說“禪讓”是立足於美德,那麼與此不同的“傳”則是以血緣親情關係為出發點。那當然,不能反過來說,重視血緣親情關係,就可以完全不考慮繼承者的品德了。《唐虞之道》區別禪與傳,認為禪立足於尚賢和尊德,完全排除了政權轉移和繼承中的血緣親情成分,相信隻有“禪讓”才能保證政治生活的“公共性”:
禪而不傳恒絕,夏始也。
不禪而能化民者,自生民未之有也。
這樣的傾向,從傳世文獻把“禪”與“傳”轉換為“官天下”和“家天下”二元對立的時候,我們看得就更為清楚。《禮記·禮運》以“大同”與“小康”相對,作為“大同”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公”與作為“小康”的“今大道之隱也,天下為家”的“家”之區分,按照鄭玄的注解,就是“傳聖”與“傳子”的不同。對《禮運》篇的作者來說,在公天下的時代,政治權力是公共的,政治傳承以普遍的賢德為基礎;但在天下被家族化的時代,傳承自然就基於血緣關係。《禮記·禮運》篇沒有具體說明“大道之行”與“大道之隱”分別是在什麼時代,但看起來是先有“大同之世”,後來退化為“小康之世”。《韓詩外傳》將之具體確定在“五帝時代”和“三王時代”:
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故自唐虞以上,經傳無太子稱號;夏殷之王雖則傳嗣,其文略矣,至周始見文王世子之製。(《韓詩外傳》,《太平禦覽》卷一四六引,文淵閣四庫本)
秦始皇即帝位後,以非凡的氣魄想效法遠古帝王的做法采取禪讓製,並為此而征求群臣的意見。作為儒家人物而非常耿直的秦博士官鮑白令之,指出“天下官”與“天下家”完全不同,認為“五帝”是以“天下”為“官”,“三王”是天下為“家”,並直言不諱稱秦始皇無道,根本不配禪讓。在劉向看來,不傳子是“至公”,“官天下”就是“至公”的“公天下”。《說苑·至公》記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