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冬,我應邀為廣東人民出版社主編一套“說三道四叢書”(後奉命改為“南腔北調叢書”),約請文友加盟,規定每人的書名,隻能起三個字的。我一向認為,學者也好,作家也好,起書名最能反映他們的才華、思想境界。我清楚地記得,何滿子先生、牧惠先生、邵燕祥先生,都是在電話中當場不假思索地報出書名《千年蟲》、《沙灘羊》、《誰管誰》,讓我佩版之至。我致電好友文學評論家閣綱兄,他也是立即起了個書名《座右鳴》,更讓我喜出望外。把人們常常桂在嘴邊的“座右銘”,改動了一個字,成了《座右鳴》,實在是妙不可言。
妙在哪兒?妙在頗有味也。這“鳴”字,大有說頭。據宋代著名學者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七記載,範仲淹在和梅聖俞的《靈烏賦》而作的(靈烏賦》中,寫下一句含義深長的話,“寧嗚而死,不默而生”。應當說明的是,《靈烏賦》中的“烏”,即“鳥台”,也就是禦史台。顯然,範仲淹提倡的是勇於向皇帝進諫的大無畏精神,這在古代,已經是難能可責了。胡適先生生前,非常讚賞範仲淹的這八個大字,他出版過一本集子,書名就叫《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他還將這八個字寫過好幾幅條幅,贈送友人。猶憶1992年夏我在澳洲墨爾本市拜訪墨爾本大學金承藝教授,他是清初多鐸王爺的後人,夫人是林則徐的後裔,真個是“皇親國戚”。承藝兄做過胡適先生的秘書,一直珍藏著胡先生送給他的條幅,寫的也正是“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當時,他和我一起展開條幅,欣賞胡老的墨寶,我兒宇輪當場拍下此情此景。歲月不居,承藝兄已謝世多年,這張照片,成為我珍責的紀念品,每一翻閱總要勾起我對承藝兄長的不盡思念。當然,胡適先生以“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自勉、勉人,提倡的是為民主、自由呐喊,不惜獻身的精神,與範仲淹時代,有很大的不同,這就是與時俱進吧。
我再三斟酌,給文化藝術出版社的這套文叢起名“座右鳴叢書”城然,現在是承平時期,我們用不著像魯迅青年時期那樣“大風滅燭,披發大叫”,也用不著像抗日戰爭時期高唱“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但是,麵對種種假、醜、惡社會現象——無論是來自政界、文化界還是商界的等等——豈能視而不見,不聞不問?作家是社會的良心,總是要不平則鳴的。事實上,木叢書幾位作家的文章。大部分就是“不默而生”的產物。幾位作家都是我的好友。雖然“蕭條異代不同時”,我不再天天讀“老三篇”了,但“為人民服務”一日表曾稍忘,我為有機會為這幾位朋友服務,主編一套叢書,備感欣慰。
當今的圖書市場頗有些無序,散文、雜文越來越被邊緣化。感謝中國藝術研究院及文化藝術出版社的領導,大力支持出版這套叢書。我謹代表作者深致謝枕。
王春瑜
2005年4月26日於老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