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山風05
他倆何嚐不這樣以為呢?年少時的永遠,好像是件不吃力的事情。
轉眼就大四了,他們商量到眼下和將來。有一百樣計劃,說的時候興高采烈,跟去春遊似的,腦子冷下來,算來算去,誰都放不下苦守在家裏的,那位單親。
小卓是母親的世界,阿毅是父親的天。
小卓記得那個春天的傍晚,街上飄著粉霰似的楊花,母親去幼兒園接她,拉著她的小手,一路不說話,街口有賣麵人兒的擔子。小卓甩開母親的手跑去看,母親狠狠地追上來抓住她,她抓得好緊,手腕都被抓疼了,小卓想哭,卻看見蹲下來的母親那雙已經紅腫的眼睛,她記得,母親看住她,衰弱地哀求:“小卓,爸爸走了,你可不能再離開媽媽啊。”
阿毅關於母親的記憶就顯得模糊了,從記事起,父親從不提她,好像本來就沒有這個人。父親很沉默,他笑得那樣少,隻有九歲那年,在一個漂亮阿姨麵前,才整個人明亮了一下。隻明亮了一下,據說那個阿姨不願意給人當後娘,父親不肯放棄兒子,事情就沒了下文。從那以後,父親的笑更少了,除了阿毅考上大學的時候,他把通知書足足研究了一個小時,忽然想起忘了做飯,站起來拍拍腦袋,不好意思卻十分快樂地笑了。
他倆突然都很想念彼此的父母親,帶著一點兒愧怍,相愛是這樣占據身心的事啊,他們有多久沒想念過父母了,那寂寞安靜等在家裏的、依靠每月一兩分鍾的電話聊以為生的、悄悄老去的無怨言的癡心父母。
心思就有點兒亂了,小卓想著這次回去該用家教的錢,給母親買一件真絲襯衣,母親是有點兒虛榮的,每回給她買了好東西,她總要在街坊前後顯擺,小卓曾暗下決心要讓她常有這樣的快樂,她知道,在沒有什麼可以顯擺的日子裏,母親曾隱忍了多少年的委屈和謙卑。
阿毅想的卻是父親的胃,他的老胃病是熬的,什麼都舍不得吃,總是怕阿毅吃不夠,好吃的有營養的一味地留給孩子。上次回家,冰箱裏竟然還留著一塊兒八月十五的蝦仁兒月餅,領導慰問發的,父親想著阿毅也沒吃過,就一直留著,留到發了黴,誰也不能吃了。那天站在父親麵前,自己已經足足大他半個身量了,看他佝著身子,那樣惋惜地擦著月餅上的黴,阿毅拚命忍住了淚。
所以,畢業時各自回到父母身邊,這感覺,他倆互相是懂得的。
深深約定,畢業一年就結婚,卻沒說定,誰到誰那兒去,這是個難題,隻好先跳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