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久等的歸人111(1 / 3)

這一季有多長

有些愛,注定要藏在心裏,隻能藏在心裏,最好藏在心裏。

這海濱的城,到處開著紫荊花。校園裏開得更盛,無論是紅磚大道,還是小園疏徑,兩邊都是這開花的樹。

在秋天,抬起眼,越過紫紅繽紛的枝頭,再往上,那瓦藍瓦藍的天啊,像大一這年,瓦藍瓦藍的年華。

上課了,一群一群的女生從中區宿舍樓裏走出來,長風過處,她們的裙,她們的發,她們懷裏的書頁,都開始翩翩。

然後她們三個也翩翩走近,這是三個乍看上去長相平常的女孩,轉個身就忘了,人群中最常見也最多這樣的女孩,她們的可愛,她們的精彩,像一口礦井,須得深入才能挖掘。隻是,除了耐心,那還需要怎樣偶然的慧眼和機緣啊?

所以世間就有多少寂寞等待的寶藏。

紅菲有點兒胖,馬尾巴梳得高高的,穿著瀟灑的運動裝,走得快,鼻子上總會沁出細細的汗,有人告訴她,她就不在乎地用手背一擦,嗬嗬地一笑。

夏亭身材不錯,就是皮膚有點兒黑,她留著長發,兩鬢的頭發妥帖地往後麵梳攏,用一隻玲瓏的水晶夾子扣緊,她的話不多,隻是喜歡笑,有兩隻可愛的兔牙,但她總要用手遮住,不讓看。

小穎清清秀秀纖纖細細的,愛穿簡單漂亮的無袖連衣短花裙,她的頭發又細又軟又少,總留不起一掛長發,還有一件讓她懊惱的事,就是她很易長痘痘,笑的時候,臉也因此漲得通紅。而紅菲總是毫不留情地笑她——白蘭士燈泡。

是,她們非常愛笑,還有,她們是非常好的朋友。

今天上最枯燥的美學,紅菲出了門口就腳下生風,把夏亭、小穎遠遠地扔在後麵。

“她要去占位子,必須是第一排左邊的位子。”小穎說。

“我明白。”夏亭會意地笑了。

紅菲氣喘籲籲地跑上教室,看到前麵的位子還安然無恙地空著,欣然一笑。

這個角度,是最挨近美學老師而又不那麼惹眼的角度。她坐下,翻到上節課的筆記,認真地看了起來,什麼乏味的審美四契機、康德、黑格爾,她現在都啃得津津有味,其實,倒不是因為老師講課有多好。

上課了,人三三兩兩地齊了,夏亭和小穎經過紅菲桌前,意味深長地眨眨眼,被她狠狠地瞪了回去。

蘇老師低著頭走進來,他是才畢業一年的研究生,人很清瘦,又靦腆得很,講課必須把視線淩空,或者看著黑板悶講,或者越過幾十個人頭,和教室後麵的空牆交流,實在逼得沒辦法,他就抬起頭看燈管,他不敢看學生的眼睛,那些灼灼的眼睛讓他緊張,臉一紅就忘詞兒。

而紅菲私下裏,卻最愛他臉紅的樣子,像個小孩,低下雙眼,笑著不知所措。

紅菲喜歡老師,所以才喜歡了這門課。

“可是親愛的菲菲,你們很沒有情侶相啊。”刁鑽的小穎故意逗她,“他又高又瘦,而你總是吃得太多。”

雖然即刻做了劈手看打的動作以示警告,紅菲慢慢卻想,也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那種胸中時刻溫暖而又焦慮的感覺,隻怕自己不夠好,配他不起。紅菲決定,節食,還有天天跑步。

說跑就跑,下午四點半,紅菲正在換鞋,小穎笑著坐過來,“下午跑步太曬了,對皮膚不好啊!”

“錯!專家說下午最適合鍛煉身體。”紅菲頭也不抬。

“喂,你答應和我看球的啊,忘了?”小穎嗔道。

“煩死,夏亭陪你就夠了!”紅菲不理她。

“就要你去,就要你去。”小穎撒嬌。

紅菲皺皺眉頭,忽然恍然大悟,“哈,我知道,你要去看Eight—Eight噢!嘿,夏亭,小穎要去——”

“喂,喂,你是不是欠打啊。”小穎漲紅了臉,又憋不住笑。

“白蘭士燈泡!”紅菲一臉壞笑,“有鬼有鬼。”

小穎的“鬼”是中文係的學生會主席——祝新,長著濃黑的兩道臥眉,很健壯,撲麵而來的男子氣,但一戴上眼鏡,親切地一笑,又有說不盡的溫文爾雅。他是中文係籃球隊的後衛,8號,“Eight—Eight”是她們三個對祝新的昵稱,其實雖然祝新和紅菲是同鄉,但他也隻是開學接新生的時候和她說過兩句話而已。

“為了你的愛情,我願意犧牲自尊,不擇手段地接近他,行吧?”紅菲朗朗道。

“行了行了,隻是看球而已。快點兒吧。”小穎隻好求饒。

中文係對數學係的比賽,籃球場上熱火朝天。

她們三個費力地擠進去,一身汗。祝新打球的時候摘下了眼鏡,但反應十分靈敏,全場都是他矯健的身影帶著球滿天飛。喝彩聲淹沒了她們的聲音,小穎有那麼一點兒落寞,全世界都在看他,而他,又怎麼會看到人海裏小小的她,就算看到了,又怎麼會在意她是誰?

場間休息的時候,小穎細心地發現,祝新把瓶子裏的水往頭上一澆,用手抹了把臉,再想喝水時,搖搖瓶子,卻倒不出來,隻得舔舔嘴唇,東張西望。

小穎敏捷地擠出來,飛快地到小賣部買來一瓶純淨水,氣喘不定地,悄悄捅著大喊大叫的紅菲,“喂,他沒水喝了。”

紅菲眼神奸狡地看她一眼,低聲道:“今晚我要吃雞腿。”

“你不是要減肥嗎?”小穎又氣又笑。

“明天開始。”

“好好。”小穎怕了她。

紅菲這才滿意地往場上跑去,大聲叫著:“師兄,師兄,這裏有水!”

祝新感激地接過水,點點頭,“謝謝。”

紅菲趁熱打鐵,“我叫米紅菲,一年級本2班的,我還是你的老鄉呢!”

這時哨子響了,祝新來不及說什麼,水更是來不及喝,又匆匆上場。

小穎忍不住埋怨,“都是你,那麼多話,他連水都沒喝成。”

“哈,你這女人真是最高級的重色輕友啊!看我下次——”

“別吵,看,Eight—Eight跟我們招手呢!”夏亭拉她們看。

果然,運球入籃的祝新笑著向這邊招招手,小穎的臉倏地紅了。紅菲斜眼看她,暗暗說:“白蘭士燈泡!”

夏亭會意地一笑,“他開始認識我們了。”

去打飯的心情特別好。

夕陽的霞光,金燦燦地一落萬丈,金色的紫荊樹,金色的校園小道,金色的鬢影。

紅菲走得最快,不時地轉過身且退且喊:“快點兒,快點兒,等會兒雞腿賣完了!”

“我巴不得呢!”狡猾的小穎。

夏亭笑紅菲,“今晚吃不到,明天開始減肥怎麼辦啊!”

“不準無賴啊,喂!”紅菲急得過來拉小穎,小穎閃身躲到夏亭身後,夏亭不要當她的擋箭牌,也連連躲藏。

這時,校園廣播悠揚地響起,一個清澈淳厚的男聲回蕩在耳邊,夏亭不禁站住了。

是秋子。

廣播站最好聽的聲音,空曠明淨,秋天的水,秋天的星空,每次心亂的時候,總是很巧地,會聽到他的聲音在廣播裏響起,放的,都是非常悠揚悱惻的歌,萬芳,南方二重唱,甚至還有民歌時代的李碧華,不很流行的,很少人會特別欣賞的,但是她剛好和他一樣喜歡。

這是個秘密,淡淡的甜,喜,迷惘,惆悵。

她們追遠了,很久,又趕回來拉她往前跑,“快點兒吧,等會兒吃完去點歌。”

“寫什麼啊?我不會寫啊!”小穎裝模作樣地看著一張白紙。

“點歌,點歌你都不會,裝傻!”紅菲一把搶過紙筆,一邊念著一邊寫,“我要——點一首《真心英雄》——送給中文係籃球隊隊員,預祝他們——在校際聯賽中——贏得冠軍。特別點給——哈哈——勇猛超群的8號祝——新。點歌人——利小穎——哈哈。”

“喂,不是我點的!”小穎急得要搶,臉又紅成個燈泡。

“明明是你說要點歌!”

“是你寫的,幹嗎不寫你的名!”

“我又沒暗戀某某!”

“你好啊你,下次不陪你問美學題,你自己去找蘇老師,反正你巴不得!”

夏亭笑著打圓場,“好好,怕人家不知道是不,這麼大的嗓門。”

“不如用假名吧!”

“這樣好嗎,把我們三個人的姓拿出來組成個名字吧!”

“利傅米,米傅利,傅米利,怪怪的。”

“叫傅利米吧,Three MM的諧音,怎樣?”

“好極!”

署名傅利米的點歌信就這樣出籠,她們用這個名字每周點一次歌給祝新,直到他畢業,始終不知道是誰點歌給他,這麼執著而神秘,這是後話。

那晚是紅菲親自敲開廣播站的門,把點歌信穩穩當當地交給了秋子。

夏亭遠遠地立在暗處,門隻開了一小半,流瀉出溫暖暈黃的燈光,她看不見秋子的樣子,隻隱約看見一個白色身影,很快,紅菲回來,門關上了。

“明天中午播,祝新聽到會怎樣呢?”紅菲故意逗小穎。

小穎佯裝不理她。

她沒趣,又自言自語:“秋子真帥!”

夏亭想聽下去,但小穎在想心事,沒追問,紅菲也就不說了,唉。

紅菲真的開始跑步了。

早上五點半的鬧鍾,在枕頭下吵嚷,她一個鯉魚打挺,迅速梳洗,穿戴,出門。

外麵還黑著呢,秋天的晨曦,涼意深深的,星星晶瑩地嵌在頭頂,她深呼吸一下清涼的空氣,輕快地跑起來。

到操場跑了幾圈,熱氣漸漸上來,紅菲欣慰地想,出汗,就證明減去了熱量,天天堅持著,腰就會一圈一圈小下去,也像小穎一樣高挑,和老師走在一起,兩個細挑的個子。她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自己還真不害臊。

天一點一點地亮了,緋紅的霞光,像新鮮的蓬勃的希望,都是你的。

紅菲慢慢繞著校園走了一圈,在教工宿舍牆外特意放慢了腳步,仰頭望去,五樓第二個陽台,掛著幾件素色的男式襯衣,在晨風裏輕輕飄揚。

她樂了,“蘇老師的。”渾身湧起一種溫暖而歡快的力量,她忍不住又哼著歌跑了起來。

夏亭早醒了,隻是還躺著。

秋子的廣播六點鍾就開始了,這星期都是他值早班。

今天他放了萬芳的《四季》,少有的輕快調子。

“秋天是什麼樣子/是多愁善感憂鬱的眼睛/看腳下的世界/都被改變了顏色”

“冬天是什麼樣子/是冰冷驕傲深邃的眼睛/看一季的沉睡/都將為春天而蘇醒”

秋子是什麼樣子?

夏亭坐了起來,打開日記簿,密密地寫起來。

他從來不在聲音中流露太多的情緒,一個年輕人,何以做到這樣的冷靜和從容,是的,有時候甚至是冷淡的,他的語言中讓人感覺到距離,半空中的高度,超脫卻又徘徊。但是他卻能洞察一切。

夏亭不禁胡亂地勾畫起他的模樣,茂密烏黑的頭發,一雙憂鬱深邃的大眼睛——突然,床簾下麵悄悄鑽出一隻白白胖胖的包子,把她嚇了一跳,“哎喲!”

紅菲大汗淋漓的臉也慢慢鑽了進來,她手上高舉著包子,“吃早餐吧!”

夏亭連忙把本子合上塞進被子裏,“我還沒洗臉呢!你自己吃吧。”

“我要減肥,隻喝白粥。”紅菲嘻嘻一笑,“我先走,今天上美學課。”

蘇老師講到審美和時代的關係,環肥燕瘦,不同時代的話語權力,心理需求,各有各的精彩。

“我個人認為,永恒的女性美還是東方女性溫柔婉約的淑女風範,長長的頭發,長長的裙子,巧笑倩兮,臨風飄舉。”少有,蘇老師竟會在課堂上流露個人的看法,紅菲緊張地看著他,他的目光投到窗外的紫荊樹上,向往著的光芒,臉有些赧然。

最後他布置了論文題目,關於康德美學的,大家都說太難,紅菲卻胸有成竹,下了課就遠遠叫兩個死黨,“下午去圖書館啊,我知道哪裏有資料!”

說實在的,老康的書還真沒什麼人借,一手抽出來,嗆了滿鼻子的塵灰,紅菲皺皺鼻子說:“古來聖賢皆寂寞啊!”

小穎誇張地一步退開,“就是,可以知道在研究美學的人,有多黴啊!”

“別怕,我來了。”紅菲小心吹開煙塵,一臉柔情。

回去的時候,下雨了,入秋的雨,帶著肅殺,雨腳密密的,直往廊下掃來。

還好小穎的書包裏常年有把精巧的折疊傘,她皮膚敏感,曬不得一點兒日頭,這會兒,倒可以用來遮風擋雨。

忽然,小穎看見個高大的背影,也站在走廊裏避雨,祝新,她胸口一熱,馬上又一愣,因為他的身邊,很近地,還站著個嬌小的藍布裙。

紅菲也看見了,自言自語道:“呀,Eight—Eight和個女孩在前麵啊!”

“那有什麼,有個女朋友很正常啊。”小穎淡淡地說。

紅菲回頭看了她一眼。

小穎轉過頭去,心裏很亂,越想做出雲淡風輕,越顯得月黑風高。

他和藍布裙不時地談著什麼,看見他低下頭,笑著注視,讓人心疼地注視。又探出身子,伸手試試雨勢,馬上笑著縮回手。

“咱們走吧——”紅菲拉她。

小穎把傘塞給紅菲,低低地說:“紅菲,還是把傘給他們吧,他們也許有急事。”

“那我們呢!”紅菲急得喊。

小穎哀哀地看著她,低下頭。

紅菲隻好歎氣,“好好,我奉陪,奉陪。”

紅菲過去把傘交給祝新,祝新和藍布裙連聲謝著,也許是問道“你們不用傘嗎”的問題,紅菲擺著手,往這邊指指,他們一起看過來,小穎不禁低下眼簾,那女孩,明眸皓齒,真是清秀。

他們走了,紅菲悶悶地站到她身邊,兩個人都看著雨發呆。

“喜歡上一個人,挺慘的,自己好像做不了主似的。”紅菲說。

“有什麼用呢?”小穎無精打采。

“你怎麼那麼喪氣,真喜歡他,你去和那女孩競爭嘛。”

“如果我比她好看,哪怕跟她一樣好看,都敢去試試——可是——”

“唉,我懂,直到喜歡一個人,才開始恨爹媽怎麼不把我生得漂亮點兒、聰明點兒,尤其是——瘦點兒,還總是由著我海吃胡喝!”

小穎被她逗樂了。

“真的,我從來沒試過像現在這樣嫌棄自己胖,怎麼配得起他啊!”紅菲煩惱地說。

小穎拍拍紅菲手上的《康德》,“你不是已經在思想上努力了嗎!”

“我能變成一個淑女嗎?”紅菲突然說。

“嗯?”

“長長的頭發,長長的裙子,巧笑倩兮,臨風飄舉的東方淑女啊。”

小穎又被她逗樂了。

紅菲不滿,“我是說真的。”

“你說得對,喜歡上一個人,挺慘的,自己再也做不了主了。”小穎歎口氣。

雨繼續下著,兩個人呆呆地站著,水濕到鞋尖,也不曉得要挪一下。

直到夏亭拿著傘來尋她們,叫了數聲,兩人還是呆呆的模樣。

小穎很早就上床睡了。

這無望的愛,在心裏悄悄地旺盛地生長,摁它不住,整顆心是那麼軟弱無力,不住地叫停,停,停啊,又不住地想他,想他,想他啊,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早知道那隻能是遠遠的仰望,但確定真的屬於別人的時候,這種無計可施又無計消除的疼痛啊。

小穎把被單拉上眼睛,無聲地哭了。

紅菲在床上試探地叫了她兩聲,不應,夏亭小聲說,讓她睡吧。

這夜總是聽到有人翻身,睡得都不大踏實。

天快亮的時候又下起雨來,時密時疏,紅菲一樣早起,穿戴,準備跑步。

“下雨呢,今天就算了。”夏亭說。

“雨小多了,不怕,貴在堅持啊!”紅菲笑一笑,昂然出去。

秋雨刺骨,早上又偏涼,她淋漓地回來,進門就打噴嚏,鼻塞,重感冒。

隻好在床上老老實實地躺了兩天,一雙眼睛滯滯地望著天花板,沒氣力像往日一樣骨碌亂轉。夏亭貼近她耳畔打趣,“這就是愛的代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