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曆史階段中,周恩來一直是毛澤東的上級,不管在中央軍委時期還是蘇區中央局時期,別人,甚至比毛澤東地位低的人是很少叫主席的,一般都是稱毛委員,或是老毛、毛澤東同誌、澤東同誌,而“四老”則叫他潤之!周恩來除了會上叫澤東同誌外,在公開場合,一般都是叫主席!這種尊敬有加的稱呼給人某種疏遠感。
這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十分微妙的感情作用,誰也難以說清。
“整個情況如何?”毛澤東問得很隨便,象個局外人。
“應該說非常嚴重,”周恩來聲調黯然,流露出一種負疚感。他準備對目前的嚴峻局麵承擔責任。他的品德不允許把一切錯誤諉卸在博古李德身上:“一、三軍團打得很苦,傷亡很大,總司令剛才過去了。正在界首指揮部指揮,因為中央縱隊行動太緩慢。我們貽誤了戰機!”
“應該及早輕裝開進,”毛澤東帶有幾分含蓄的傷感,“我們往往忘了最起碼的軍事常識——兵貴神速。”
“實在拖不動!”
“叫花子打狗,邊打邊走,哪能快得了?”
“這的確是個深刻的教訓,最初的估計錯了,雖然已經下了幾次命令要輕裝,可就是減不下來!”
“帶得越久越舍不得丟!”王稼祥也從擔架上下來,他想在警衛人員的攙扶下步行過橋,“農民,農民意識太強!”
毛澤東意味深長地說:“這叫磨破了腳才想起來脫鞋倒砂子!”
“這是計劃不周。”周恩來語音裏蕩漾著一種愧疚,還有一種暗自隱忍的無從解脫的苦楚。
“這是軍事指導思想問題,世上岔路千萬條,達到目的隻有一條,我們必須找到一條正路!”
王稼祥對周恩來的處境充滿著一種同誌式的體諒:“探索前人未走的路,是困難的,往往是痛苦的。”
毛澤東用深不可測的目光望著界首:“界首是個大村鎮,要指令部隊盡一切可能籌糧籌款。”
“這非常重要。”周恩來用接受指示的口吻說出這五個字。
這裏麵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奇特的心理過程。
“咱們一起過江吧,”毛澤東望著周恩來帶有幾分病態的臉,“天快黑了。”
“不,我還要到其它幾個渡口看看,渡江工作組織得不好,遲一分鍾就多一分鍾的代價。”
一個善於引咎自責的人,內心常常陷在痛苦之中。正所謂巧者勞智者憂了。
毛澤東不無關切地說:“恩來,你不能像諸葛亮那樣事必躬親,食少事繁豈能久乎?”
“我一直擔心八軍團和五軍團,我要等等他們的消息。”
王稼祥本來想找什麼話來寬慰周恩來,急切裏卻沒有找到,反麵慨歎了一聲:“這兩個軍團的損失太慘重了。”
“……”周恩來本來也想說什麼,但也找不到話說,隻是歎了口氣。
“走吧!”毛澤東向渡口揮了揮手,偕同王稼祥和隨從人員踏上了浮橋。
周恩來佇立渡口,注視著毛澤東穿著長袍的微躬的背影,從容不迫悠悠然地消失在湧上浮橋的人流中,使他產生了一種惆悵之感。
毛澤東和王稼祥過江不久,周恩來正要帶人轉向屏山渡方向去的時候,朱德派參謀來向他報告說:前線局勢十分嚴峻。一軍團非常吃緊,米花山防線已被突破,美女梳頭嶺防線受到嚴重威脅,有被敵人利用夜間迂回包圍可能。總司令必須到前線去,要周恩來火速過江,主持司令部工作,統一指揮全局。
二、在界首臨時司令部裏
周恩來到達界首時,朱德正坐在司令部裏等他。
他喝著朱德推給他的一牙缸子溫開水,吃著煨在熱火灰裏的紅薯,心頭湧起一種柔情:“司令部裏並沒有重要的大事等我決策,總司令催我過江,不過是有意讓我早來界首,以免過分勞累和離開危險突起的渡口。”想到這裏,一個溫熱的波浪打在心頭,他的布滿紅絲的眸子裏湧聚著難以盡述的情感,遐想之翼立即在歐洲多雲的天空翱翔,那是一個微雨的柏林秋夜,他們兩人麵前,擺著兩杯溫熱的咖啡。但他不能在往昔的溫情裏沉緬很久,他握著吃了一半的紅薯,俯視著桌上標示著雙方態勢的地圖:
“總司令,你談談參謀部的會議情況吧!”
“沒有那麼緊急,你先吃完紅薯,等玉米糊溫熱了,吃完再談,……”
“那就邊吃邊談。”
朱德用最簡練的語言,概述了兩軍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