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1934年12月4日越城嶺山中(1)(1 / 3)

一、老師也許並不了解學生

徐特立和毛澤東坐在資水河邊。他們的談話象澄澈的資水,舒徐有致緩緩地向前流淌:

“潤之,從撤離中央蘇區那天起,我就考慮這個問題了,博古同誌熱情幹練,卻沒有實際經驗,恩來同誌組織觀念強,溫良恭儉讓,事無巨細過分繁忙。這樣,一切軍政大計全委托於不了解中國特點的李德,……這種狀況潛在的危機使人擔憂……出於革命整體利益,你是責無旁貸的。”

毛澤東默然,他拾起手邊的一塊石子,投到河中,翻了個小小的水花。

徐特立無法測知毛澤東在想什麼,進一步說:

“《商君書》有言,苟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這不僅僅是權力問題,而是事關革命利益的大問題……”

“事之難易,不在大小,務在知時。”毛澤東深深知道時機的重要,“時機不備,徒勞無益。”

“我倒覺得時機到了,……”徐特立還不清楚毛澤東早在為時機的到來作準備,便進一步叮囑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

“是的,也許正是時候,司馬遷不是說嘛,‘天下無害災,雖有聖人,無所施其才;上下合同,雖有賢才,無所立其功。’……審時摩勢,困難很大。”毛澤東象是自語,他麵對的是握有共產國際指示和中央權力的力量,以他離開領導崗位兩年之久的影響能否與之抗衡,的確沒有把握,必須謹慎從事,萬一再跌個跟頭,爬起來就更難了,“強扭的瓜不甜,必須先知致弊之因,方可言法之利……”

“我想,致弊之因,你已經找到了。”

“隻能說正在找,而且還要大家能夠接受。”毛澤東沉思良久。“徐老,你還記得,唐太宗在貞觀初年,他就向侍臣們提出‘帝王創業,草創與守成孰難’的問題嗎?”

“當然記得,房玄齡和魏征的看法是不一樣的,房說創業難,魏說守成難,隻是原話記不起來了。”

“其實,他們兩個都是從自己的經驗出發,都有片麵性,唐太宗說得很清楚:‘玄齡昔從我定天下,備嚐艱苦,出萬死而遇一生,所以見草創之難也;魏征與我安天下,慮生驕逸之端,必踐危亡之地,所以見守成之難也,草創之難既已往矣,守成之難,當思與公等慎之。’他的看法是很全麵的,而且是從實際情況出發的。我們目前,既是草創也是守成,所以兩者皆難!”

兩人一時無語。

徐特立仔細揣測毛澤東的用意,他知道毛澤東自青年時代就精讀深研《貞觀政要》,身任蘇維埃共和國主席後,更有了實踐感受,對《貞觀政要》有著特深的見解。

徐特立還記得那是1932年10月,寧都會議之後,毛澤東放棄軍職以休養為名從前線回到後方。結果真的病了。

他記得那時的毛澤東比眼前還瘦,眼窩深陷,而且吐血不止,他住進了汀洲福音醫院附設的老古井休養所。

老古井休養所在汀洲城外北山腳下的一座別致精巧的淡紅色的小樓裏,它原是一個大土豪的別墅,1929年紅軍入閩,土豪逃亡,從此成了福音醫院專供高級幹部休養地。

毛澤東痰有血絲,先以為是胃出血,後來經過X光透視,發現肺部有一塊陰影,但已經鈣化。對痰作了細菌培養,沒有發現結核杆菌。但是根據症狀,不能完全排除肺結核的診斷。治療的方案是:多休息,增加營養,輔以藥物治療。

可是,傅連璋去看徐特立時,卻悄聲對他說:

“毛主席的身病好治,心病難醫。”他發現毛澤東痛楚從體內流溢而出,眼睛因為麵部蒼白憔悴而顯得烏黑,透出悲哀與憂煩,但他在徐特立麵前,表述不出來,隻要求徐老給他鼓勵與安慰。

這位蘇維埃政府教育部副部長(部長為瞿秋白)思考了很久,他了解毛澤東的青年時代,但他很難說了解毛澤東的現在,那時,毛澤東是他的學生,而現在毛澤東卻是他的頂頭上司。毛澤東對老師總是尊敬有加,但徐特立在看毛澤東時,卻有一種仰之彌高的模糊之感,覺得有些話不好當麵說出,思忖再三,便手錄一首1905年自寫的七絕贈他:

言誌

丈夫落魄縱無聊,

壯誌依然抑九霄。

非同澤柳新稊弱,

偶受春風即折腰。

徐特立並不真正理解當時毛澤東的心情。

毛澤東閱後笑笑,有些話也不好當麵說,隨錄舊作一首回奉徐特立:

送縱宇一郎東行(七古)

雲開衡嶽陰晴止,天馬鳳凰春樹裏。

年少崢嶸屈賈才,山川奇氣長鍾此。

君聽吾為發浩歌,鯤鵬擊浪從茲始。

洞庭湘水漲連天,艟艨巨艦直東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