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有人說老關原來幹過抗聯,問到團部,團部說什麼抗聯?老關哪兒幹過抗聯?他說過他是土匪啊!
可是忽然就有人來外調,聽那意思是讓老關證明一個大幹部的曆史問題。我那姑夫是保衛幹事,旁聽。曆史問題如何已經不記得了,就記得老關說,抗聯的戰士,好多不是戰死的,是凍死的。
“鬼子飛機在上頭飛,不能點火,你一有煙討伐隊就跟上來。沒子彈了,打不起。”
“快凍死的時候,會覺著特別熱,就開始扒衣裳,抱樹,嘴裏嚷嚷熱,那個時候,怎麼地都沒救了。”
“一個連十六個,死剩我一個。走到蘑菇頭,有老鄉給我一口袋生高粱米,告訴我軍長死了。”
“我把槍埋了,往大林子裏頭走。”
“就在林子裏搭個馬架子,那口袋高粱米吃了一冬。”
“我種地,自己種自己吃。有人來我就往深山裏走,越走越深。軍長說了,打死不能當叛徒。”
“我問他們,今年是哪年啊。他們說,1947年啦。我說鬼子走了嗎?他們說鬼子都投降兩年了啊我的老哥,我的老哥啊。說完了他們抱著我,那個哭哦。”
那一天,所有在場的人,一夜未眠,都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
老關說的,應該是真的,他當過通信員,認識於天放。早年黑龍江省軍區司令員於天放視察農場,他一個敬禮就讓於天放認了出來。那一天,看場院的老關和原來的抗聯六支隊政委愣是談了半宿,酒瓶子喝空了又去打。第二天,於天放走的時候,老關沒出來送,聽說,是讓他跟著走,老關不幹。
第二天,外調的人走的時候,紅著眼睛的姑夫試著問:“你不是抗聯嗎?幹嗎跟人家說你是土匪?”
老關半晌不說話,板了臉轉過身去,看著天說:“我沒當叛徒,可我怕死,我把槍埋了。抗聯沒我這一號。軍長說了,怕死不當抗聯。”
姑夫說,他沒敢看老關的臉。
剛進上世紀80年代,老關就死了。因為這個原因,老關到底是抗聯還是土匪,再也沒人去弄清。
老關是腦出血,剛剛六旬,人說是喝死的。沒留下半句遺言,隻是早幾年跟人說過,說他活到這個歲數,就是白饒的了。
老關說的軍長,大號汪雅臣,報號“雙龍”,1941年戰死在五常縣。老關在林子裏,種了六年的地。
東北淪陷十四年,老關沒當過一天的亡國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