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之殤12(2 / 3)

杜潤秋“哇”地一聲,把早上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詭異最可怖的景象。

這時候,他聽到康源在喃喃地念著什麼,念得居然還頗為抑揚頓挫。他的聲音,飄進了杜潤秋的耳裏。

“格薩爾用那把威鎮三界的白把水晶刀,第一刀先割下白帳王的腿肚子,把它塞進白帳王的嘴裏,使他叫不出聲音來……”

杜潤秋叫了起來:“你在說什麼?!”

“……《格薩爾王傳》裏的一部分,《霍嶺大戰》。”康源低聲地說,“這也是極少見的有著‘血祭’,或者說‘大紅祭’的記錄的詩篇。格薩爾抓住了白帳王,就是這樣殺死他,作為祭品的……”

杜潤秋再看了一眼唐清源的屍體。唐清源的一隻小腿自膝蓋以下被砍了下來,截麵十分整齊,應該是用利刃一刀切下的。那些黑蛇,在他的身上,蠕動遊走,噝噝聲不絕於耳。它們遊上爬下,不停地從石縫裏冒出來,又不停地鑽進石縫裏。杜潤秋隻看了一會,就覺得連肉都麻了,那種強烈的惡心感又湧了上來。

“我就知道,這個地方很邪。這裏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的……但是,”杜潤秋頓了頓,“我想事情的發展,一定比我想的還要糟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會有這麼恐怖的死法。”

康源突然提了一個讓杜潤秋嚇得半死的建議。“我們去看看?”

“不不不不!你在開什麼玩笑!”杜潤秋叫了起來,“蛇啊!那麼多蛇!咬兩口我不就死翹翹了?難道你還指望這裏有血清什麼的?”

“那怎麼辦?”康源皺著眉頭說。

“回村子裏吧。”杜潤秋說,“當地人肯定會知道怎麼對付這些蛇。回去多叫幾個人來看看,然後再說吧。”他見康源還在注視著唐清源的屍體,拉著他就往回走,“走吧,我不想再看了,一眼也不想看了。我不應該來這裏的……我有感覺,在這裏,會發生很恐怖的事,而且是我永遠不想看到的事。”

康源瞟了他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變成了神算子了?”

他們匆匆地穿過竹林,向村子跑去,正碰上了過來的辛淩淩,她身邊是一個白胡子的老頭,頭上包著藍布的頭巾。

辛淩淩聽了杜潤秋上氣不接下氣的講述,臉色變得像死人一樣難看。她低低地對著那個包著藍布頭巾的白胡子老頭說了幾句話,那老頭也頓時變得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大步往前走去。

辛淩淩朝他們作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跟上。杜潤秋雖然實在不想再回去,但這時候也沒有法子,隻得跟上。

白胡子老頭一走到能看見水池的地方,就“撲”地一聲跪了下來。他的跪法很奇怪,整個人都匍匐在地上,雙手伸直,前額觸地。他就以這種姿勢一路向前爬去,一直爬到了水池的北麵——能夠看到唐清源屍體的地方。

那老頭隻看了一眼,就急忙地俯下了頭去,重新額頭觸地,嘴裏嘰裏咕嚕地念著什麼。杜潤秋聽起來,如果不是在念什麼經,那就一定是什麼咒語。他轉過頭,問辛淩淩:“這是……在幹什麼?”

辛淩淩依然臉色死灰。她慢慢地說:“這是我爺爺,也是族長。他在祈求神靈的寬恕,因為冒犯蛇神,所以他死在了祭壇之上……”

“開什麼玩笑?!”杜潤秋忍不住高聲地說,“唐清源分明是被人殺了,而且是用這麼殘忍這麼恐怖的方式!被殺了,還要乞求什麼蛇神的寬恕?他是你老師啊,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

“……我們現在不是在城市裏。”辛淩淩低聲說,“不要以常理來衡量這裏的一切。入鄉隨俗,記住,秋哥,否則……”

“否則怎麼樣?”杜潤秋的聲音更大。

辛淩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黑裏帶著一點琥珀色,極其美麗。“否則,你走不出這個竹寨。”

她的聲音幽幽地帶著寒意,讓杜潤秋一瞬間仿佛感覺自己不是站在陽光普照的地方,而是站在竹葉森森的竹林裏,遍體生涼。康源輕輕地推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說。辛淩淩回過頭去,聲音更輕地說道:“我老師……他一直對我們族的祭祀很感興趣。我不應該帶他來的……他肯定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什麼是不該做的事?”杜潤秋追問。

“他……他太愛喝酒了。”辛淩淩含著眼淚說道,“他滿身酒氣地來到祭壇,本身就是對蛇神的大不敬了。而且……而且,他一定在找……”

“找什麼?”杜潤秋見辛淩淩吞吞吐吐,忍不住催她。辛淩淩又猶豫了一會,聲音壓得更低了,仿佛怕有人聽到似的。

“他在找寄魂之物。”

“離開肉身的靈魂,可以寄托在動物、植物或者是沒有生命的物體上,比如說寄魂牛、寄魂蜂、寄魂樹、寄魂山、寄魂湖……在這些原始氏族的傳說裏,這些靈魂如果是有了寄托之所,不但人自身的生命能夠有所依靠,就連被靈魂附著的動植物甚至是無生命的物體也會變得威力無窮。”穀雨坐在窗前,手裏端著一碗茶,正在向他們解釋,“在格薩爾王的史詩裏,類似的記載屢見不鮮。比如,《薑嶺之戰》裏麵,就有這樣的一段:禍事不僅這一件,/提說起來真傷心,/我們寄魂的柴火無光澤,/寄魂的樹木被砍斷,/各種不同的寄魂鳥,/一聲不叫全死完,/十三隻寄魂紅野牛,/嘴流鮮血呼吸斷,/寄魂大海幹枯了,/寄魂石裂滾下山。”

她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又說道:“你們看,在這短短的一段詩裏麵,提到的寄魂的東西有柴火,有樹,有鳥,有紅野牛,也有大海(他們所謂的海就是湖泊),還有石頭。包括了動物,植物,以及沒有生命的柴火和石頭,也有自然景觀——湖泊。也就是說,他們這個氏族可以把一切東西作為靈魂的寄生物。而當寄魂之物被毀的時候,寄魂之人的本體也會受到相應的損害,甚至死亡。”

杜潤秋發出了一聲幹笑。“這個,這個,不過是原始宗教在生產力極度落後,文明的極度不發達之下蒙昧的產物,供作研究他們的宗教信仰、神話傳說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要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