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之殤18(1 / 3)

第八章不朽

奇怪的是,這石室裏,空氣倒是相當的新鮮。杜潤秋和丹朱還沒走完那彎彎拐拐的石階,就愣在那裏,動不了了。

這間隻有五平方米左右的石室裏,滿滿地放著大大小小的佛像。這些塑像都是黃金打造的,高的有真人那麼高,最小的隻有手掌大。一瞬間,杜潤秋想起了以前看過的那些傳奇的考古故事。

卡特進到圖坦卡門的陵墓裏。後麵的人焦急地問他:“裏麵有什麼?”

被黃金耀花了眼的卡特過了好一陣才回答說:“有,都是寶貝。”

杜潤秋現在的感覺就是如此。這些高矮不一的各色雕像,或麵目猙獰,或容貌姣好。有的是通體純金,結結實實的就是一堆黃金。有的則在衣服頭飾上綴著各色寶石,大的如同鴿卵,小的則隻有米粒大小。

杜潤秋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去摸一顆鑲嵌在佛像腰帶上的綠寶石。那綠寶石大概有他的大拇指指甲那麼大,碧綠晶瑩。杜潤秋從來沒見過這麼完美的綠寶石,足以和拍賣會上那些能拍出天價的綠寶石相提並論了。

丹朱在研究一尊一人高的金像頭上戴著的一頂寶冠。那寶冠通體用黃金鏤空而成,工藝極之精美,所有的圖案都是用紅寶石鑲嵌而成的。她忍不住去摸了一下,低聲地說:“好漂亮的金冠。這些紅寶石雖然小,但每粒都大小差不多,實在是太難得了。”

“……這些寶貝,究竟是從哪裏來的?”杜潤秋喃喃地說道。

丹朱彎下腰,在一個巨大的蓮花形的金盤子裏抓起了一串金鏈。這金鏈又粗又重,給杜潤秋戴上都還嫌大了,丹朱完全可以拿去當腰帶。“看這工藝,古樸粗獷,跟他們的宗教藝術風格不謀而合。這些東西,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積攢下來的。我們可以作一個推測,辛淩淩所在的這一族,人雖不多,但卻在凡信仰他們的宗教的人中,他們具有最崇高的地位。也隻有他們,有資格舉行大紅祭。我們可以猜想一下,在他們的祖先裏,一定有一個英雄人物,他是第一個舉行大紅祭的人。就像是詩裏所說的,他把對頭抓到,然後殘忍地將他作血祭了。從那時候起,大紅祭就在這裏舉行了。而那把白水晶刀,也因此具有了神聖的力量。”

她朝頭頂上一指。“也許最初,千年以前,大紅祭就是在這個地方。你注意到了嗎,祭壇上的血漬,已經深深地浸在了石板裏,那種汙濁的暗色,哪怕是大雨也洗不掉的?”

杜潤秋沉默了片刻,說道:“於是,從那時候開始,這附近,四麵八方的村寨,凡是同信仰的,每逢大紅祭都會把最珍貴的禮品送來。日積月累……這裏就珍寶無數了。最貴重的,就是那些佛像了,而那些金銀珠寶的首飾,隻是附帶的。丹朱……這裏雖然隻有幾平方米,可是,這就是個大寶庫啊。”

他低頭看著滿地的黃金燦爛,東西堆得他都快無法立足了。丹朱又捧起了一個大金缽,那金缽沉重得她要兩手捧著才行。她把金缽翻了過來,金缽的底上刻著大段大段的文字。“看看,秋哥,這些是多麼珍貴的啊,我們能夠看到他們的文字,古代的詩歌,符咒,曆史……是呀,你說這裏是寶庫,一點都沒說錯。”

她的眼裏,突然地現出了一種怪異的神情。“誰都會為此動心的,不是嗎?”

杜潤秋不得不同意這一點。丹朱又是一笑,說道:“唐清源,穀雨,還有康源,他們一個個地打著學術研究的旗號來,其實個個人都是心裏另有一番打算。”

杜潤秋在石階上坐了下來。他拿起了一個小小的金像,那像上鑲滿寶石,漂亮得出奇。他把這金像拿在手裏摩挲,看了半天道:“丹朱,他們一開始就找到了你。你知道的比我多。你一定現在已經胸有成竹了吧?”

丹朱也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了一對很大的鑲紅寶石的金耳環,在耳朵上比劃。不過這耳環對她而言,是太大了,跟丹朱那貝殼般小巧的耳朵實在是不太相配。

“有水嗎,秋哥?”

杜潤秋有個保溫杯,裏麵的水還是熱的。他把保溫杯遞給丹朱,又拿出了一袋餅幹,在那裏咯嘣咯嘣地啃。丹朱看他吃得一地的餅幹渣,秀眉微蹙,說道:“秋哥,瞧你吃得,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麼地方?”

“聖地?寶地?”杜潤秋嘴裏塞得滿滿,含混不清地說,“我又不信他們的教,我哪管得了那麼多?”

丹朱微微一笑。她的眉眼舒展了開來,像朵綻放的花。“好吧,反正現在閑著也是閑著,我們就從頭開始研究吧。你說我胸有成竹,其實也不是,隻不過,我們可以互相探討一下。說不定,我們真能當當偵探呢?”

杜潤秋苦笑一下。“你先說。”

“這件事肯定是從辛淩淩開始的。”丹朱說,“是她把我們——除了你,你是康源叫來的——騙到這裏來的。辛淩淩一定是有目的的,現在她的目的很明確了,她就是圖謀這祭壇下的寶庫。”

“她居然毫無信仰可言。”杜潤秋嘟噥了一句,“按理說,從小在這種地方耳濡目染,信仰觀念應該是特別濃厚的。她居然敢作這種圖謀,真是讓人懷疑信仰的力度啊。”

丹朱注視著她手上戴的銀鐲子。這是剛才從辛淩淩手腕上捋下來的,丹朱順手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辛淩淩戴著小了,丹朱戴著倒正合適,更顯得她手腕如白玉。

“這個嘛,我有個小小的想法,不過,現在我不告訴你。因為我也不確定……而且,也不重要。”

杜潤秋歎了口氣。“你說了一堆,都是廢話。”

“我們姑且假定,唐清源,族長,康源,穀雨,都是辛淩淩殺的。”丹朱說。杜潤秋立刻回答:“這還假定什麼?自然是她幹的。除了她還有誰?”

“好吧,你說是她幹的,那就是她幹的吧。”丹朱說,“我也隻是假定,你這麼著急幹什麼?可沒有證據能定罪的。那天晚上,能夠證明沒時間殺人的隻有康源和你,因為你們晚上睡在一起,可以彼此作證。穀雨和我,都不能證明自己沒殺人。不過,沒人知道辛淩淩在幹些什麼,而以她跟唐清源的關係,要殺死他,是輕而易舉的事。很容易,真的很容易。她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從從容容地布置現場。把唐清源的屍體弄成那麼恐怖的樣子,用蛇最喜歡的蛇莓引來蛇群……然後就等我們第二天發現唐清源的屍體了。”

“好,”杜潤秋說,“然後是族長的死。”

“我們暫時不管她是不是個如此涼薄的人,連自己親爺爺都要殺。我們來想想辛淩淩殺人的用意吧。”丹朱說,“是她鼓動我們前來的,所以,這也是她計劃的一部分。”

“這個我已經想到了。”杜潤秋吃完了那堆餅幹,“大紅祭按他們的規矩,是要三個人作祭品。她本來就找了三個人,穀雨,康源,唐清源。我是多出來的,你也是多出來的。我猜,這個大紅祭,可能就會遵照最古老的習俗,用那把白水晶刀殺死三個人作為祭品。這就是大紅祭的開端,然後,族人們都留在他們的神壇裏,自動封上通風孔。但是他們並沒死亡,他們產生了恐怖的變化——起屍。”

他又打開保溫瓶喝了一口水,“我們輕易地進了九個石室,第十個我們卻不得其門而入。不,不要說現在,現在又是一回事了。現在已經塵埃落定了,所以我們才能進來。丹朱,想想看,建這祭壇的人,原本想得是多麼周到,他們甚至早就料到了會在這裏有起屍的情況發生,所以他們建了銅框的矮門,以免起屍會逃出去!這些怪物,最終隻能在這地下腐爛,變成一堆枯骨!就算是死,也要守護著他們的神壇!”

丹朱微微地顫抖了一下。“是的,辛淩淩的族人,這個神秘而古老的民族,他們幾千年來,一直守護著這裏。就算是死,就算變成起屍,他們也得留在這裏繼續守護!那些矮門,就能讓他們永遠走不出這裏!”

杜潤秋若有所思地說:“難道以前,也出現過這種大規模的起屍的情況?”

“一定很少,非常非常少。”丹朱說,“當人們的信仰超越過一切塵世的俗念的時候,他們是甘心獻身的。隻有極少的人會在地下選擇這種非人的生活,大多數人仍然在地上繼續生存。但是,這一次,因為辛淩淩的野心,才會讓這個村子的人都葬送在了這個地方。我懷疑,就算是大紅祭,真正的大紅祭,也隻會需要八個人,最多最多八個人在地下守護。畢竟,空著的石室隻有八間。”

“我不知道辛淩淩是怎麼說服他們選擇死亡的。”杜潤秋長歎一聲。

“你錯了,秋哥。”丹朱冷淡地說,“你忘了我們談到過的那個故事嗎?瑪雅人的球賽,被砍下頭顱的不是輸的一方,而是勝者的隊長。這對他們而言,是榮幸,至高無上的榮幸!我相信,在他們族裏,能夠在地下發生屍變守護神壇的,都是族中最被尊敬的人,不是人人都能留在那裏的。”

杜潤秋打了個寒噤。“是,你說的對。但是……說實話,在感情上,我還真有點不能接受。如此可怕的事……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不會思想、隻能直立的活死人,在那個狹窄、潮濕而黑暗的地方……直到變成一堆枯骨……丹朱,這是信仰嗎?還是愚昧?”

“哦,你問倒我了,秋哥。”丹朱在微笑,眼神卻朦朧而茫然。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掠過滿室金光燦爛的雕像。那是種厚重的金色,嚴格地說,歲月和時間已經讓這種黃金的顏色不再耀眼,但是,那種沉重而富有質感的色澤,美麗而肅穆。黃金是塵世的俗物,但是在這種黑暗裏,卻呈現出無法形容的高貴。

“瞧瞧,多美的東西。”丹朱拿過杜潤秋放在膝蓋上的那尊小金像,幾乎是溫柔地凝視著,“記得我們去過的千佛峽嗎?隨著文明的侵入,那些本來淳樸的村民,不惜剝落牆上貴重的壁畫來換取金錢,甚至無視神鬼的詛咒。而這些人……這些擁有真正信仰的人,他們的夢想不是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富足一些,他們唯一的夢想……隻有一個,真的隻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把他們艱辛生活所得來的一切都獻給他們的神。這些東西……”

她的目光,落到了腳下的一個金盆上。金盆裏琳琅滿目的黃金飾品,一顆顆碩大的寶石。那是真正的未經打磨的寶石,跟那些切割過的寶石截然不同。那種黯淡卻誘惑的光彩,足以讓任何人心動。

這才是寶石的魅力。不僅因為價值,也因為寶石本身。

“他們一直與世隔絕。”杜潤秋低聲地說,“正因為與世隔絕,他們才能保持那種原始而淳樸的信仰。或者,我們可以稱之為愚昧和落後?但是,有一個人走出去了,那就是辛淩淩。對現代文明的接受,對所謂俗念的執著,已經超過了她對信仰的忠誠了。她來過這個寶庫,她的野心就是把這些東西全部據為己有。”

丹朱沉吟地說:“她計劃得非常周密,我想她這個計劃,至少籌備了一兩年。她用寶庫(不管是其財富價值還是學術價值)把我們吸引而來,然後選擇三個人作為祭品。她並不在乎我們有幾個人,多出來的你和我都無所謂,反正等到起屍之後,沒有人能活著。——除了她自己。到所有人都死光,或者是變成起屍的時候,她就可以從容地搬走這個寶庫裏的東西。這個村寨裏的人,每一個都是她的障礙。哪怕這個村子隻剩下最後一個人,都決不會容許她這麼做的,所以她必須將所有的障礙都除去。”

“等等,等等。”杜潤秋打斷了她,“丹朱,還是有點說不過去。這個方法,太複雜,太麻煩了。她難道就不能想個簡單點的辦法?好吧,我承認我頭腦簡單,如果是我的話,就在村子的水源裏放點毒藥,那不是就解決了?”

“說得好。”丹朱笑著說,“但是你忘了,這祭壇,並不就隻是個石頭圓台。它真的是個有神靈——或者是妖魔鬼怪——的地方。不僅是村民在守著,也有別的東西在守著。”

杜潤秋呆了一會。他已經明白了。他一直就覺得剛才回來的時候,祭壇上好像少了什麼東西。現在他明白了。

那條巨大的黑蛇不見了!

“那條蛇,就是他們的蛇神。”丹朱幽幽地說,“它也不會允許任何人帶走給它的供品。辛淩淩的任務,實在是很重啊。她不僅要對付這個村裏的人,還得對付那條可以把人一口吞下去,或者把人的骨頭給絞碎的大蛇。”

杜潤秋笑著說:“這我就不懂了。怎麼才能對付這蛇?”

“隻有一個辦法。”丹朱不笑了,十分鄭重地說,“而現在已經辦到了。也因此,我們可以順利地進到這間石室,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攔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