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延壽一紀
當天夜裏,索性四個人都睡在了同一座石塔裏。擠是擠一點,但是也算是在“互相監視”。屈淵自然是翻來翻去地睡不著,曉霜和丹朱一直在那裏說悄悄話,杜潤秋被他們吵得不行,自然也睡不著了。
終於,杜潤秋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我去外麵走走。”
“喂,杜潤秋,你不害怕啊?”屈淵在他後麵喊。杜潤秋找了件外套披上,頭也不回地說:“有什麼害怕的?大不了就被人一磚塊砸死了,一了百了!”
他一個人走到了東池邊上。水波清亮,一輪圓月映在池裏。杜潤秋抬起頭,看了看天上。月亮幾乎已經圓了。他想起來,明天就是中秋節了。
“秋哥,你怎麼了?”
曉霜的聲音,在他背後響了起來。杜潤秋也沒回頭,隻是說:“我睡不著,悶悶的,所以出來走走。”
“你現在說話連看都不看我了。”曉霜低聲地說,微微地帶著點受傷的味道。杜潤秋一聽這話不對勁,連忙回過了頭,賠笑地說:“哪有,哪有,我哪敢呢?我是心情不好而已……曉霜,你別介意。”
“你對我好像越來越生疏了。”曉霜抬起眼睛看著他,她的臉如月般白皙純淨,兩眼也是水汪汪的。她臉上一點平時嬌俏的笑意也沒了,卻多了種說不出的清冷。“是我變了,還是你變了?”
杜潤秋心裏一跳。他自然懂得曉霜的意思。他咬了一咬牙——反正遲早也要麵對的,不如趁這個機會挑明的好。
“是我變了,曉霜。或者說我以前從來沒有弄清楚過。”
曉霜看著他。她的眼神仍然是清澈而平靜的,看不出有什麼情緒的變化。“你的意思是說,你一直以來喜歡的都是丹朱,而不是我?以前你沒有弄明白,而現在,你已經明白了?是不是,秋哥?”
她問得太直接,太明白了,讓杜潤秋連想找個委婉點的說法都不行。杜潤秋被逼到這份上,隻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曉霜仍然看著他。“為什麼?為什麼你喜歡的是她不是我?”
這個問題讓杜潤秋實在不知如何作答。“我……我也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曉霜。我不是想騙你……”
“我一直以為你喜歡我。”曉霜打斷了他,簡單地說。“我從來沒想到你喜歡她。你怎麼會喜歡像她那樣的女人?”
杜潤秋一怔。曉霜這話,真是說得很不中聽,很有點當年譚棟說的“離那兩個女人遠一點”的風格。還沒等他想出話來回答,曉霜又開口了。
“算了,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解釋什麼了,秋哥。”
她一轉身,就往石塔走了回去。杜潤秋看著她的背影,想叫住她,再轉念一想,叫住她,又能有什麼話說?硬生生地又把一聲“曉霜”咽了回去。
曉霜卻忽然停住腳,回過了頭。她問道:“你們現在到哪一步了?”
杜潤秋又呆住了。這話叫他如何回答?隻得抓著後腦勺,哼哼唧唧地不說話。這絕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曉霜笑了一笑,說:“你不用說了,我也懂了。”
她這次是真的走進去了。杜潤秋在那裏發了一陣的呆,過了一會,又聽到有人走了過來。這一次,卻是屈淵的聲音了。
“喂,一個人在這裏想什麼心事?”
杜潤秋看著池水。他的臉,就在水裏蕩漾不停。風把月亮的倒影和他自己的倒影一起吹碎了。“我能有什麼心事可想?”
“我都聽到了。”屈淵語出驚人。杜潤秋回頭惡狠狠地盯著他。“這裏離石塔那麼遠,你如果在裏麵睡覺肯定聽不到。敢情你早溜出來了在旁邊聽啊?”
“嗬嗬,我也是出來透透氣的。”屈淵笑笑,“我也不是故意聽的啊!”
杜潤秋聳了聳肩。“算了,聽到就聽到吧,我沒做虧心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剛才林曉霜問你,為什麼喜歡遲丹朱不喜歡她。你自己知道為什麼嗎?”屈淵笑著說。杜潤秋倒沒想到他會這麼關心自己的“感情問題”,略微提起了點興趣。
“難道你知道?不會吧,屈淵,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我告訴你吧,杜潤秋。”屈淵說,“因為林曉霜不需要人保護,而遲丹朱總是一副嬌嬌弱弱要人保護的樣子。這種嬌嫩的女孩子總會更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你也不例外。當然,人各有所好,但是我是看出來了,杜潤秋,你喜歡的女人,是那種很嬌弱,很文靜,但是又帶點神秘氣質的。杜欣是這樣,這個遲丹朱也是這樣。”
“杜欣……”杜潤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已經好久沒想到她了。我曾經以為……她會一直在夢裏纏著我呢。”
屈淵對此嗤之以鼻。“算了吧,杜潤秋。就算你喜歡杜欣,你也不會一直記掛著她。你這種人,喜新厭舊,能對一個人專情多久?何況還是一個死了的人。”
“她對我的意義不一樣。”杜潤秋低聲說道,“杜欣就像是一個開始。她讓我的人生打開了一個新的篇章。她是曉霜和丹朱所選擇的第一個對象,她也是我人生的另一種開端……”
“什麼?第一個對象?”屈淵吃驚,“你在說什麼?”
杜潤秋這才意識到他一直沒有對屈淵提過曉霜和丹朱一直在收集鬼魂的事。這個時候,他也懶於再作隱瞞了。為誰隱瞞?為曉霜和丹朱嗎?他一直全心全意維護她們,可她們對自己難道又是毫無保留嗎?
“好吧,屈淵,如果你不認為我是發瘋了,如果你不認為我是在講故事,那我就告訴你吧。”杜潤秋有點疲憊地說,“這是個很匪夷所思的故事,更匪夷所思的是,我竟然還是參與其中的人。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這真的是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他笑了直來。連他自己都覺得他的笑跟哭沒什麼兩樣。
屈淵就在旁邊,耐心地等著他笑。杜潤秋笑了半天,覺得有點沒趣了,總算是停下來了,從錢夾裏摸出了一張折得小得不能再小的剪報出來。那剪報早被他揉得皺巴巴的了。
他把剪報遞給了屈淵。“你聽譚棟提過,是吧?”
屈淵找開了那張剪報。剪報上是一張彩色圖片,觸目驚心。一個男孩躺在木板上,身上蓋上一床舊的大紅被子。男孩的腦門有一個小小的針刺的孔,按理說,一張不到五寸的照片,這個孔應該是看不出來的,可是刊發這則新聞的編輯,卻不知道出自於什麼想法,居然用個大紅圈把孩子腦門上那個針孔處特意地“注明”了出來。
這張照片拍攝光線十分昏暗,帶著說很難言明的恐怖和詭異。
屈淵拿著剪報,反複細看。“有點奇怪。”
“當然奇怪了。”杜潤秋說,“不奇怪,我會給你看?”
“我不是這個意思。”屈淵說,“這案子沒破,按理說不會把這麼清楚的現場照放出來,而且對死者都沒遮一下,毫不尊重,不應該的。通常警方是不會同意過早放出死亡現場的照片的,我說奇怪是因為這一點。”
杜潤秋倒是從來沒有想到這個。他遲疑地說:“那……你的意見呢?”
“這個案子也是譚棟關注的案子。”屈淵說,“我也大略地聽譚棟講過。他的意思是,這案件已經不能以常理來度之了。你知道,我以前跟你一樣,也是徹底唯物論者,一聽他說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兒,我就犯暈,所以我自然也不會跟他討論。當然,他對這案件的關注度實在是很出奇,甚至自己還親自去了一趟現場。我聽說,現場雖然是個鄉鎮,但是那個鄉鎮有個特點,那就是有很多天然的溫泉,大大小小的池子,一個鎮子都是。所以,那個地方大力發展的是溫泉娛樂業。”
這倒是杜潤秋第一次聽說。他思忖著,如果那個地方全都是水池,那就都是‘水’。要有溫泉,必須要有地熱,熱豈不就是‘火’?也就是說,這個地方,這個男孩死的現場,就是個水火交融的地方?
他還記得康源告訴過他的。那死去的孩子,頭上刺了金針,胸前戴著白花,腳下墜著銅製的秤砣,吊在木頭的房梁上雙腳懸空而死,身上穿著女性的大紅裙子和濕透的黑色泳衣,這一切都是作法所需,而且是極其精深的道家法術。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引出這個男孩的魂魄,因為這孩子的生日是重陽,是純陽命格,非常罕見。康源還告訴他,這麼做是為了收集集十二個魂魄,煉製一種法器。
但是康源唯一沒告訴他的是——這個男孩子,其實原本就是康源自己找到的,也是康源自己的目標,隻是他假手了丹朱和曉霜。
康源有個當警察的親戚,他有機會接觸到身份資料庫。他可以從資料庫裏麵篩選出生日年份性別都合適的人,這種人肯定是極少的。然後,康源再去親自調查,因為生日可以在資料庫裏查出來,但是出生時辰卻是資料庫裏沒有的。這男孩的家本來就是個溫泉鄉,平時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康源又是C市人,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了,不會有任何人對他起疑心的。那地方還算是農村,不像城市裏那麼忽略陰曆和生辰,就算是小孩子也會清楚自己的生辰八字,康源很容易就能了解到。
丹朱和曉霜,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她們一定是麵臨非常急迫的窘境。她們明知道是有人給她們設下了這個局,明知道把那孩子吊在房梁上,金針白花,都是道家高手的作為,背後藏著的那個高人不懷好意,她們仍是不顧一切地進了這個局。她們到的時候,孩子肯定還沒死,因為杜潤秋記得丹朱說過,收魂必須要人在沒死的時候。據報紙上說,孩子的死法是長時間吊起導致慢慢的窒息和衰竭而死,這是有一個過程的。丹朱和曉霜一定就在最後趕上了。
這個精魂,必定是極其難得。而她們,要得又必定是極其緊迫。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踏進去。杜潤秋再回想一下,這兩三年來,丹朱和曉霜,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在四處奔走,為的就是收集魂魄。他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們如此,更不要說沒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們又在幹些什麼?總之肯定不是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