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駿隨筆集01(1 / 2)

序(天堂向左,懸疑向右)

我是一個為寫作而生的人。

記憶中的第一天,是八十年代的某個下午,上海市閘北區天潼路799弄59號過街樓上。我看到窗外刺眼的亮光,還看到牆上掛著的相框,好像是媽媽抱著嬰兒的我。那個瞬間,我就有個疑問——我是誰?這不是在裝B,而是我的記憶裏,真的存有這麼一段,因為是人生的第一段,反倒記得格外清晰。

至今,我覺得自己是個記憶力超強的人,雖然小時候並未有過這種感覺。

整個青少年時代,我讀過金庸的幾乎全部作品,部分“古龍”,還有《三國演義》《西遊記》……《紅樓夢》我沒讀完,但《水滸傳》讀過至少一百遍。世界名著嘛,從前家裏有本《悲慘世界》,滑鐵盧戰役的那段,我讀過十多遍;《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也讀過五十遍,保爾柯察金的名言背誦得滾瓜爛熟;但我最喜歡的,是司湯達的《紅與黑》,最後於連上了斷頭台,瑪蒂爾德小姐抱著愛人的頭顱去埋葬,成為我整個青少年時期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於連,但又不像他那麼聰明和世故,更沒有他的好運氣,可以遇到雷納爾夫人和瑪蒂爾德小姐這樣可愛的女子。

但是,我沒讀過正規的大學,曾被認為是件頗為遺憾,偶爾也覺得自卑的事。

我學的是電報專業,一度能背出兩千個中文電碼,但沒來得及發過一份電報,這個行業就被淘汰了。我被迫改行到郵政窗口,接收EMS快件和包裹,收銀和填單。後來說起中石油、中移動之類央企,才發現我也曾是央企員工,而且是壟斷央企,當時卻沒人這麼想。

我做著平凡的工作,每天上班下班簡單重複。我很少跟同事們說話,沒什麼共同語言。至於和我一樣喜愛文學的隻遇到過一個,年紀比我大了十幾歲,因為我在單位的電腦裏,發現了她打的古典詩詞。於是,我也經常暗中打幾段陸遊和辛棄疾的詞上去。

可我連文藝小青年都算不上,因為不會裝逼。心情陰鬱就會激發傾訴的欲望——自己是唯一的聽眾。從十八歲到二十歲,每星期悄悄寫三首詩。最早記錄在一本寶藍色封麵的筆記本上,後來整個本子都寫滿了,換了好幾本黑麵抄。我常去靜安區圖書館,在報刊閱覽室裏坐上半天,看詩刊,看收獲,看莫言的《三十年前的一次長跑比賽》。

我在為前途而彷徨,擔心自己要困在一個平凡之地度過一個平凡人生。我害怕會像身邊那些成年人那樣,漸漸喪失靦腆,學會撲克牌和麻將,為了幾百塊錢或幾包年貨而爭吵,在別人替你安排好的航道裏隨波逐流。但,當你為這些而恐懼時,也許你還有機會,如果連恐懼都感覺不到?那才是完蛋。

2000年,我開始上網,也開始寫小說。我嚐試把最初的小說,貼到“榕樹下”網站。我不太在意外麵真實的生活,小說也多是內心寫照,或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大多跟曆史有關。當時,那個網站上有許多才華橫溢的作者,我看著他們的作品覺得自己壓力好大啊。然而幾年後,這些人紛紛銷聲匿跡,大概是因為沒什麼讀者也沒多少收入,就漸漸地放棄了寫作。我隻是覺得自己很幸運,一直堅持了下來,如此而已。

還是在2000年,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個“人民文學?貝塔斯曼”杯小說比賽,便寫了短篇小說《綁架》發了過去。幾個月後,從十四萬篇投稿中,我意外獲獎了,平生第一次去北京,參加了頒獎典禮,小說發表在那年的《當代》文學期刊上。終於,我認識了許多有名的作家,文學期刊的編輯,出版社的領導……但我並沒有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我想,得獎啊什麼的並不重要,所有的獎是給你的過去,不是給你的現在,更不是給將來。我見到的那些人,好像都是些很厲害的大人物,在北京在全國叫得出名字的……但為什麼要圍著他們轉呢?有沒有必要擠進他們的圈子?

在寫作這條道路上,你可能會很有成就。但要記得,絕不能輕視任何人,就像絕不能輕視自己那樣。有朝一日,我會不會也變成自己曾經討厭過的那種人?也許會,也許不會,很遺憾,我們大多數人屬於前者。但請你別忘了今天,別忘了你最初為了什麼而寫?不是什麼改變命運的鬼話,而是你想要傾訴內心。

第二年,國際形勢風雲突變,中美軍機在南海相撞;基地組織劫機撞了紐約世貿中心;我的第一個長篇小說《病毒》完工,也是中文互聯網上第一部長篇驚悚小說或者說是懸疑小說——盡管當時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麼叫懸疑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