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出來了!無心此時倒長籲一口氣。他隱約覺得有人一直跟在身側,但又總是發現不了,這時此人終於出現,他的心頭倒象放落了一塊巨石。
這人站在他身後,手中的劍隻有二尺四寸,竟是桃木製成,上麵刻著細細的雲篆紋,正是正一道的斬邪威神劍。
這人輕輕道:“無心,別來無恙。”
木劍自然遠非鋼劍之敵,原本一觸即斷,但這把桃木劍壓在劍身上,不觸鋒刃,無心的精鋼長劍上像是壓著千鈞重物,被壓得彎了下去。他的喘息也漸漸粗重。這把小小的桃木劍毫不起眼,卻似有神靈守護,從劍身上發散出一股不可一世的力量。他吐出一口氣,勉強地道:“伯……伯父。”
這人的聲音仍是溫和平易:“你倒還認我是伯父。”
無心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額上的汗涔涔而下。這人歎了口氣道:“自從你破教出門,倒也沒誤入魔道,我念著香火之情,一直不曾找你。你現在來這兒做什麼?也是為了那一函《神霄天壇玉書》麼?”
原來神霄派另一個開派祖師林靈素遊西洛時曾遇一趙姓道人,與之交遊數載。一日道人去世,遺囊中有書三冊,名曰《神霄天壇玉書》,寫明“付與林某”。林靈素得此書後,道術精進,政和六年,林靈素因徐知常引薦,被徽宗召見,深受寵信。據說後來林靈素複見趙道人,告之曰:“予乃漢天師弟子趙升也。向者所受《五雷玉書》,謹而行之,不可輕泄,即日為神霄教主雷霆大判官。”金兵入寇後,林靈素也不知所蹤,五雷法雖由神霄派傳承下來,此時已歸正一道,但此書世人卻未曾見。此書是正一道雷法至寶,五雷天心大法隻有天師與法官方能修習,旁人皆不能梁指,正一道也以此雷法震懾外道,原本竟是收藏在此處。竹山教與九柳門相爭,為了扭轉弱勢,便要拿到這一函《神霄天壇玉書》。
無心隻覺渾身力量都已被汗水一滴滴逼出去,若是汗水滴完,隻怕人也要油枯燈燼而死。他掙紮著道:“侄兒……小人不敢,小人想要的隻是林靈素留下的那堆金珠。”
這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嗤”一聲笑了起來:“你真想麵團團地做富家翁麼?”
無心被劍上傳來的力量壓得上氣不接下氣,另一條腿也慢慢彎了下來。他倔強地道:“如今各處烽火連年,又屢受天災,有個朋友起意放賑,小人想到這些前朝遺寶取不傷廉,才找到這兒來的。”
“你那些狐朋狗友一個個跟你一樣隻在錢眼裏打轉的,還要騙我!”
無心手上長劍已被壓得成了彎弓一般,但他還是勉力支撐,道:“是宗真大師!”
劍上力道突然輕了一些,那人“咦”了一聲,道:“真是龍蓮寺宗真大師?他怎會是你朋友?”
“小人貪財好色,本不是正人君子,但伯父你也知道,我從不說謊。”
這人又沉默了一會,似是在尋思這話的真偽,半晌才道:“我會向宗真大師詢問,若你有半句虛言,定要將你擊得灰飛煙滅。”
無心聽得這人話中已有鬆動之意,忙道:“伯父,小人知道自己學了外道邪術,無臉回山了,但從未有一日敢忘自己本是正一出身,還望伯父成全。”
又是半晌,這人歎了口氣道:“你秉性聰明絕頂,原是我教中難得的良材美質,可惜心中卻多邪念,更兼拜錯師門,以至誤入歧途,唉。”
這一聲歎息中有惋惜,有期盼,無心也不由得一陣感動,心道:“我以為伯父向來嫌我是外支出身,原來……原來他對我有如斯期望。”隻是那柄木劍卻全無收回之意,他也實在不知這劍上的力道會不會仍然不斷加大。
“這女子是田元瀚的次女,自幼就身負異稟。”這人的聲音很輕,一如耳語,無心渾身一震,也看向那個女子。此時那女子正牽著鬆仁壽與毒龍相鬥,鬆仁壽的法術武功都遠過鹿希齡,那條毒龍本已受了重傷,已被打得威勢全無。隻是毒龍就算死在鬆仁壽手上,鬆仁壽遭此重創,也是活不了的。而這個女子居然會是田元瀚的次女,這更讓人想不到。
“她生來便有兩副麵目,有時端坐靜室,修習女紅,一如尋常女子,有時卻倏隱忽現,直如鬼魅。”
在她和身體裏,有著兩個人吧,一個溫婉可人,一個凶狠陰毒。無心垂下了頭,也說不出話來,他聽得言紹圻說那女子尾指指甲塗成藍色後,便已知道多半便是竹山教中人物,後來她被僵屍追趕昏倒時自己也隻道那都是做作,其實,那些都是真的吧,在竹山教教主變成田元瀚家的二小姐時,見身自己身邊居然都是僵屍,那自然會害怕得昏倒。
頭頂的劍氣突然一卸,無心身體陡然一輕,人也向前跌去。他撐在地上,喘了兩口氣,卻聽得這人輕聲道:“無心,助我一臂之力吧。此事辦成,我準你重入門牆。”
鬆仁壽在空中如蝴蝶般上下翻飛,此時渾身上下所借之力僅僅是後頸的一根絲線,但他的身體卻如同一張最輕盈的風箏,輕巧自如,雖然身上已被毒龍割破了無數傷口,但傷口無一疼痛,反倒極是受用。他知道隻消生屍術一解自己便難以活命,此時手上卻仍不敢慢下來,心中暗暗怒罵:“這妖女……便是做鬼也不饒你!”
這女子是他偶爾在田平章宅中看到的。看到第一眼時便大吃一驚,那時她雖然尚是個雙鬟稚女,鬆仁壽卻已發現了隱藏在這女子體內的另一股力量。那時隻想將這股力量引發出來,但他也萬萬沒想到這竟是引火燒身。
也許在這女子身上,真的有上古的惡鬼附著吧,將那惡鬼放出來,也該付出代價了。他手上還在與毒龍交鋒,不知不覺地想著,他發現直到此時才明白了“作法自斃”這四字之意。
少女突然呼喝一聲,手一抖,鬆仁壽隻覺後頸又是一緊,身體竟是飛向那毒龍嘴裏。這少女與毒龍鬥了一陣,此時竟是要自己與那毒龍同歸於盡,雖然知道自己定已難逃大限,但這般死法,鬆仁壽縱然渾身都無知覺也是不願的。但他在空中毫無落腳之地,隻能隨著這一陣絲線擺布,看著毒龍口那口白生生的利牙,他嚇得魂不附體,一隻手卻似不長在自己身上一般猛地拍落下去。
那條毒龍身上受傷極重,實也已奄奄一息,也已無法剛開始一般翻江倒海地撲起來,但隻是張了張嘴,這潭水仍是一層晃動。鬆仁壽一掌已變作拳,正想一拳擊在毒龍的下頜之上,哪知拳頭還沒碰到,後頸後又是一陣緊,拳鋒已沒了準頭,倒成了打向毒龍喉頭。這毒龍腹上的皮膚也是堅硬異常,打上一拳便如隔靴搔癢,鬆仁壽拳法雖高,終不能摧金破玉,他不由一怔,心道:“教主要我打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