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褪盡了原本顏色,有些斑駁的牆麵。爾今構成了一幅奇妙的圖形,初初看時,絕不會吸引任何人的目光。
呈現在星耀眼前的,就是這麼一麵牆壁。同時在他眼中,當將圖形的整個收攏到視角裏時,恍惚構成了一個人形的樣子。
星耀一直盯著圖案,漸漸湧起某種思緒,繼而陷入略有些浮躁的感悟中,於是更加仔細的看著。
完形崩潰,即長時間盯著文字後,會影響感官機能導致文字辨識能力崩潰;對於星耀來說,最初的‘圖形崩潰’後,馬上在眼前迅速重組起來。就像無數雙眼睛看著同一片雲彩,但所得到的形象感悟卻可能完全不同。
在這樣微妙的觀察中,牆壁上的人形圖案,時而騎著馬奔騰,時而駕著雲遨遊,時而拿著劍,時而耍起重錘……漸漸連人形也不是了,變成一幅枯骨,毫無生氣的被黑暗包圍——簡直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
星耀猛地睜大了眼睛,分明觀想到‘受刑而死的枯骨’,聯想到自己的處境,那圖案漸漸補充、豐滿,變成了‘帶著鐐銬的餓死鬼’。
他竟然感到驚恐,雙目也漸漸有些迷蒙——這一半的情緒被他強硬的壓抑著,另一半如寒冰般冷靜的情緒,則陷入回憶中……
那是酷熱的午後。
小食街的街頭,走過來一個骨瘦如柴的少年,正是星耀。那年他還有一頭黑發,隻是長期的營養不足,所以枯黃難看。
他走到一個小吃攤前,呆呆的站住,隻拿眼睛,帶著勾兒似的看著。老板遠遠就瞧見了,緊盯著,預防星耀的寒酸樣衝撞了客人。
但星耀隻是站著,一動也不動;暴曬的日光,將世間分成兩塊:攤前搭棚支起的陰涼下的客人們,和被日光炙烤得形貌有些模糊的微小少年。
當一桌客人離桌後,老板終於將注意力離開了星耀,趕來收拾,但在他之前,星耀已經搶先一步,衝到桌子旁。
老板心想他要偷吃殘羹,剛要嗬斥,卻皺起眉頭——星耀正用自己殘破的衣袖,擦拭桌上的油汙。
老板擰著眉,即使是他也難免起了惻隱心,上前將抹布扔給星耀道:“用這個擦,你的衣服太髒了,隻會越擦越髒!”
星耀點了點頭,接過抹布,低頭擦拭桌子,並且將菜盤疊放在一起。
老板於是指著小攤後麵,道:“到那邊把這些洗幹淨,取些饅頭吃,然後趕緊走,我不會收留你。”
星耀又點點頭,端起這些盤子走,但一直低著頭,一直也不說話,他知道自己不會說好聽的話,眼睛對常人來說也太妖異,為了不被餓死,隻有這樣做。他太饑餓,身子太弱,如果偷吃的話,一定會被追打;然而就像這樣幫些忙以換得殘羹,願意理會他的人也很少,像這位允他饅頭吃的老板,已經是善人了。
小攤後麵,星耀蹲下去,使人看不見他;他從蒸籠屜裏拿出兩個饅頭,想了想,又將其中一個放回去,隻留一個饅頭,就著殘羹剩菜,拚命的吃著。
他吃的並不是食物,而是生存的感覺——因此,星耀不自覺的,用牲畜般的饑渴對待食物。但他並不敢多吃,一是因為吃得飽了以後就更餓了,二是他自覺自己的幫忙隻值一個饅頭。
吃著吃著,臉上有些濕濕的,回過神來時,竟然發現有兩行液體從眼睛裏留下來。星耀用食指接住,分外陌生的看著,平生第一次,既不知這液體從何而來,也不知這液體為何而來——星耀從未哭泣過,所以最吃驚的是他自己,一時連食物也忘了,呆呆的看著這液體。
一個陰影包圍住他。
星耀回神過來,忙將剩下的饅頭一起塞進嘴巴裏,而後拚命的又舔了些菜湯,然後蹲著身子,一邊咀嚼、拚命的咀嚼,一邊等著。
等著發現他忘記刷碗的老板狠狠教訓他。星耀不善於辯駁,現在也無力辯駁,至少要先把食物送進肚子裏。
“你小子是鵪鶉嗎?”
這不是老板的聲音,星耀想著,那聲音又從上麵傳來,“哦,不是啊……”
“你小子是狗嗎?”
那聲音仍是自問自答,“哦,不是啊……你小子是狼嗎?哦,有點像但不是啊……”“你小子……”
“我是人,除此以外什麼也不是。”
這回答使那人的聲音也斷掉了。然而星耀本人卻顯得很意外,他被那悠閑的語調挑釁、被一種肆無忌憚的氣魄刺激,竟然不自主的回了話。
“哦……”那聲音長長舒了口氣,語調變得韌性十足,又像歎息般慢悠悠的道,“是人啊,那你就回頭看看我吧,我也是人。”
星耀於是回頭,看到一雙粗壯的腿,然後抬頭,目光漸漸移動到那人的臉上;逆著日光,看到一個白發披肩的男人,正在裂開帶疤的嘴角,餓虎盯著食物般盯著他。
星耀並不怕這種目光,雖然這目光充滿侵略性和攻擊性,但他就是不怕;他注意的是那男人的眼睛,翠綠如玉,眼瞳部分很少,而顯得特別凶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