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是什麼?黃昏就是天地的倦意。
天地的倦意,將消不平人的戰意。
星耀離樓閣還有千米時,身上有三處地方隱隱刺痛。他知道,這三處地方,是對方瞄準著的,眉心、咽喉、心窩。子彈隨時會穿透這些地方,但直到現在,也隻是懸而不落。
忍耐是雙方的。他在忍耐著躲避的本能,對方也在窺伺著一擊必殺的機會。這時哪怕是一次錯了節拍的呼吸,都將徹底的改變結果。
星耀又走了十步,三處地方變成兩處。星耀走得更慢了——
他走出八步,兩處地方變成一處。星耀駐步,在橋沿上低頭沉思。風吹拂時,不隻吹動他的白發,而且吹動他的思緒。
他好像又想起曾在禁室狙擊他的人。之所以對此人印象深刻,其槍法還在次要,主因是彈道刁鑽,而且節奏張揚明朗,自我風格濃烈,每一槍都有奇思妙想,每一顆子彈都有著變化的餘地。
若此人是變化到妙處的槍手;那麼千米外,閣樓中的人,就是靠直覺鎖定戰機的天才。
那人竟真的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突破點,並且隻要向前跨出一步,對於星耀而言,就是賭博。
他贏的機率和輸的機率,一樣的多。
星耀調勻著呼吸,周身百萬根汗毛齊豎,每一根都在感知著微毫的變化。在不可言說的情境裏,星耀終於邁出這一步。
沒有槍聲。
因為聲音太慢。
星耀動了,跳躍半空。
沒有劈空的風聲。
因為風聲太慢。
在極其奧妙的、隻有神經可以捕捉的境界裏,星耀與一顆赤紅的子彈,彼此麵相著凝固在半空,並且一者緊追一者躲避。
於是,星耀以些微的靈感,移開胸膛,那子彈的彈道明顯一拐,扔向心窩去。隻是這樣一來,攻擊的角度變窄,星耀隻需奮力的再移幾分,並不需更多變勢。
但它太快了。星耀雖然已很快,而且戰鬥靈感譬如銀光乍迸,但終究沒完全躲開;子彈化成光,幾乎是切割了左側的胸骨,星耀跳往前方,回落到地上。
半身鮮血,滿麵發汗。
槍聲這才傳來,風聲這才獵獵。
但第二槍緊隨而來,星耀也再度跳躍。
若他選擇跑,雖然發力方便,且速度很快,但躲避空間也少,是將自身至置於下風;他也隻好選擇躍進,起碼拚戰鬥的靈感,絕不會輸於旁人。
星耀善於找出自己的強點,並且用強點碰撞強點。但他並不擅找出對方的弱點。在這時,最恰當的處理方法,應是潛水過去,憑他閉氣能力,兩千米絕無問題——再從方亭水榭,攻敵於不備,將輕鬆許多。
在單對單的生死拚殺中,星耀更習慣硬碰硬。隻有將對方的強點粉碎掉,他才會得到異妙的快感。為了這快感他將玩命,為了這快感他才會笑!
在死忙擦過皮膚,留下毛骨悚然的吐息時,他卻笑了。
紅色的眸子隨著他運動,簡直劃出了水墨般的流韻——紅色的墨。
他的笑,難以言說。
乍看隻覺得他很興奮,甚至瘋狂,帶著狂性的笑卻無言也無聲。若在腦海中構思一個具體,揮舞著鐮刀的死神,割下惡靈的頭顱時,死神將帽沿拉下,露出的或許就是這樣的笑;也或許,手中與他對視的頭顱,同樣在笑。
勝利或戰敗,他們都在笑。隻因他們在乎的並非勝敗存亡——使他們熱血沸騰、興奮不已的,是未知!
下一秒會不會死?下一瞬間又會怎樣?正因為不知道,所以以命相搏。
星耀幹淨的躲過第二槍,再度躍進時,人已離樓閣不足八百米,隻需再跳躍幾次,就是勝利!
第三槍隨著第二槍的槍聲,如期而至。
星耀在半空時險險躲開。六百米……
第四槍——
預料之外的,這槍竟然慢了一絲,威力也減弱了一絲。盡管是一絲,但星耀習慣了高速,竟然因不適應,使子彈擦破了右肩。
星耀皺起眉頭,毫不理會這傷勢,他反倒在意起子彈的角度——這是失誤的角度,即使打中,也無法要一個戰士的命!
雖然保持著疑惑,星耀還是躍進。四百米……
第五槍、第六槍,緊隨而來,剛剛蓋住第四槍的槍聲。
星耀仍是高速的躲避,但這回的子彈卻靈巧的反折,並非為了狙中他,隻是化為切割的風,將他渾身都割出細密的傷痕。
因為影響了速度,想要隻到了三百米……
第七槍!
星耀不再躍進,埋頭在橋沿跑動,疾速衝起來。
他比風更快,因為太快,因此躲過子彈,而子彈在身後回折重新追向他的後背,但不知為何,卻越來越慢,最終漸漸的追不上,並失了準頭。
第八槍也因此頓了一頓,才響起來。
這一槍比任何時候更慢,沒有壓過槍聲,而且筆直的向星耀的跑點射擊——星耀還不在這個點上。
這是簡單的預判,星耀閉上眼睛,也絕不會被這樣的子彈擊中。這第八槍簡直像換了一人,水平大失,比普通子彈,也隻是多了幾分淩厲而已。
星耀輕輕一躍,降在樓閣上,同時砸破樓頂,落了下去。
風聲,裹挾著腿擊,攻他的下段。
角度還不錯,可惜速度太慢,星耀抬起腳,等這一腿到來時,一腳落下,踩斷了它。同時將對方下意識打來的拳頭揮開。
對方並沒再攻,隻因腿部彎折的劇痛,這才反應過來,痛得他慘白了臉色,隻是硬氣的不作聲。
這是寸頭少年,他將身後盤坐的陸宥擋在身後,掙紮著阻止星耀。
星耀仿佛未瞧見他,無視他的阻攔,一把攥住他的寸短頭發,往旁邊扔出去。於是,陸宥就坐在他的麵前。
人已沒有意識。巨槍,還被他放在膝下,槍繩在指頭上匝數回。
星耀想了想,道:“你還不錯。”說著,提起腳,要踢斷陸宥的後頸。
但突兀的,一聲傳來:“一期生,頭人陸宥,因處於死境淘汰,一期生總體扣五十分。”說著發出言咒:“咒曰:救死扶傷。”
同樣的,一條繃帶將陸宥帶走。隻是這條繃帶顏色翠綠罷了。
星耀收回腳,對此沒有任何反應。有機會就殺,沒機會就留著,或許以後也能讓他高興一下。星耀想著,似乎還在品方才的餘味。可惜,隻有開頭的幾槍,真正讓他感到未知的樂趣;後麵的幾槍雖然驚險,對星耀而言比掏個耳朵危險不到哪去!
已清理了對方的暗刺,往後就是陣地戰了,星耀想著,於是往中段趕去。
寸頭少年掙紮著,從水中冒出來,並爬進樓閣。
他終於爬到陸宥方才的位置,將巨槍抱在懷裏。他知道,這支槍裏仍有一顆念膜彈。正是他,開了第八槍。可惜初用念膜槍,且巨槍被陸宥昏迷前攥住,姿勢不利,因此打得極沒水準。
寸頭少年知道,用最後一顆子彈,聚集星耀是不成的。至於狙擊別人——哼,何須念膜槍?
他抱著槍向方亭水榭的邊沿去,一蹦一跳的,每一步都帶著劇痛。他的腿早已折成兩截,骨頭倒刺出來,上麵還有令人發麻的肉膜,但他強忍住。
他要到那裏,狙擊人工湖裏的人。他知道此人是對方的戰略重點,陸宥無暇理會老鼠,他卻要在最後,將這顆子彈射進此人的胸膛!
日已落盡,天色黯淡起來。
正在初中段廝殺的兩撥人,分毫不讓。一麵,石朗方用槍械火力壓製,一麵把遁甲手方在最前。至於石四方,他們則是大半都突進上去,隻有小半混進來,不時給予狙擊性質的冷槍。
就在這時,星耀到了。
他一到,就直接從對方的陣式後撞過來,生生開辟了一條道路,回到自家陣營。盡管這條道路馬上又被封阻,但還是足夠吸人眼球。
而在看到星耀的一刹那,二期陡然發出怒吼!
因為歡呼太盛,所以聽來是怒吼。
任誰也知道,星耀是去挑對方頭人的,王對王、將對將、兵對兵——既然王對王贏了,將對將也贏過,那麼兵對兵怎麼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