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啟思醒過來的時候,他正倒在房間的地板上。一股香氣繚繞在房間裏,久久不散。程啟思按著劇痛的頭,爬了起來,把窗戶推開了,努力吸著外麵清新刺骨的空氣。
房間裏已經空無一人。隻有電視裏還在播放著那個宣傳片,孩子的歌聲夾雜著火車嗚笛的聲音,詭異地回響在房間裏。
桌子上放著一顆紅色的天珠,正是程啟思見過的那一顆。
拿起那枚天珠,程啟思終於明白了,他曾經感覺到的孟晶的死亡現場那種不協調感來自於何處。林遠的直覺並沒有錯,發動機的蓋板,確實被人動過。因為,在那裏麵,就掉進了這顆天珠。大概是降央在用大錘敲碎玻璃的時候,天珠滾了下去卡在了機器的縫裏。後來,一定是降央又回去找了回來,才讓蓋板有輕微的移位。
因為這顆天珠也是紅的,混雜在鮮血裏,看得並不是那麼清楚。但這時候拿在手裏,程啟思知道當時自己一閃而過的記憶並沒有錯。
他抬起頭,望著遠處山頭上微微露出的那一抹晨曦。淡淡的柔和的金紅色,灑在青翠的山脊上。給白色的積雪鍍上了一層閃光的金邊。
天已經亮了。他在這裏睡了整整一夜。
而他還活著。
他相信尹雪所說的。尹雪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他,她需要一個見證人,而程啟思也許是超過了她想象的合意。但是,人與人之前的感情是奇怪的,即使是在並不適合的時間和地點。
或許那不是愛情,愛情並不能如此容易地發生。其實,程啟思應該一直都知道,尹雪就是凶手。他曾經有過一個模糊的念頭,那就是他想來想去,算來算去,始終算漏了一個人,那就是尹雪。
因為,在這群人裏麵,隻有她擁有這樣的頭腦,這樣的智力。也因為,她是這群人中唯一活下來的。但她確實對程啟思另眼相看,否則,她應該不在乎多殺一個人。
程啟思握著那顆天珠,握得手心都潮潤了。他的槍還在桌子上,尹雪和降央並沒有帶走。
這時候,他隻想做一件事,那就是離開這裏,永遠不要回來。
在茂縣停留的時候,他去找楊昆。他從哭得傷心的郭佳那裏,知道昨天夜裏楊昆夢遊,從山崖上摔了下去,他並不感到吃驚。吳帆他們的車子,一定是楊昆做了手腳。不過,究竟楊昆是被尹雪和降央害死的,還是確實是他夢遊致死的,程啟思就無法確定了。
他去了降央的家,那座色彩豔麗濃烈得讓人會色盲的屋子。一開門,那股幽幽的藏香又撲麵而來,麵前的卻是個不認識的大叔,說是降央把房子租給了他,讓他們去繼續開什麼烤羊會。
程啟思茫然地望著四周。連綿不絕的都是山,幾乎是遮天蔽日的,隻看得見小小的一角天空。
也許正像尹雪說的,尹雪早已經不存在了。她的生日是在萬靈節的零時,可那隻是一個巧合,並沒有什麼別的意義。但是,從她為複仇而活著的那一天開始,她可能就確實已經死了。當一個人,被仇恨蒙了心竅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了。
尹雪如是,鍾辰軒也如是。
程啟思微笑,他感到自己的嘴裏都在發苦。他決定,立即離開這裏,到最現代化的地方去旅行。還有,絕對不要再跟陌生人搭話。
他從衣袋裏摸出那顆天珠,放在手心裏。那顆天珠上的朱砂點,像一顆顆血紅的眼睛在凝視他。
我不信神,不信鬼。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神,有的隻是人心的不可測,和人無窮無盡的欲望。
不管那欲望來自於何處——金錢,情欲,還是仇恨。
尹雪至少有一點是說對了的,人應該向前看,而不應該向後看。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我會忘記,徹徹底底的忘記。這不是一個美好的故事,而我,我也沒有資格說自己是正義的,我沒有這個資格,從秦顏死的那一天就喪失了。雖然我殺死秦顏,是因為她的苦苦哀求,是出於我對她的愛和憐憫,但……我仍然是殺死她的凶手。
既然尹雪都不存在了,那麼這一切,也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我隻是一個過客,一個來這裏作短暫停留的遊客。我的下一站,我還不知道在何處,所以,我沒有必要再為此羈留了。
程啟思放開了手,看著那顆血紅的珠子朝山崖下墜了下去。
再見,尹雪。我祝你一生平安。你說過,那是你最大的心願。
程啟思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