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園10(1 / 1)

動物園

顧零洲租住的小區緊挨著動物園。“我和老虎獅子是鄰居。”他介紹自己時常這麼說。他說這話時,總帶著一副調侃的神態,還有一點兒無可奈何,然後,在對方愣住的一瞬間,他會嗬嗬嗬地笑起來,又有了一點兒得意。他說:“我住在動物園旁邊。”對方也跟著笑起來。雙方似乎在笑聲中變得不那麼陌生了。久而久之,朋友們都知道了,顧零洲住在動物園旁邊,和老虎獅子是鄰居。偶爾,同事還會以此和他開個小玩笑。譬如吧,因為工作的事兒,彼此意見不統一了,同事會說,喲,我哪敢不同意你?我可沒老虎獅子做鄰居。如此一來,顧零洲反倒不堅持了,笑著說,算了算了,還是照你說的弄吧。仿佛是,因為他有那麼厲害的鄰居,應該顯得大度一點兒。

這樣的自我介紹,隻有一次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那天,顧零洲轉了一次地鐵後,總算趕到了約好的地點,卻比約定的時間晚了足足半小時。他四處張望,在一溜小攤邊看到了一個穿紫紅豎紋長袖襯衫、黑長裙、高跟鞋的女人。顧零洲幾乎一眼就認定了是她。他走過去,略帶誇張地喘著粗氣,說;“誒……不好意思,沒想到地鐵也這麼慢。”

女人背對著他,快速翻檢著小攤上的襪子,眉眼間有著一絲不耐煩。遲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斜乜他一眼。“你就是顧零洲?”

顧零洲心裏一驚,女人比他想的要漂亮,眼睛裏有一種淩厲的東西,小刀子似的刮在他臉上,冷冰冰的。他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汗水,露出一個笑容,“對不起,第一次見麵就遲到……你是虞麗吧?”

這一刻,顧零洲想,他們簡直是陌生人。

女人很輕地嗯了一聲算作回答,又乜他一眼,重又低頭翻檢襪子。那是一些顏色極其濃烈的線襪,大綠,大紅,大紫……像是一大堆油畫顏料肆無忌憚地潑出來的。顧零洲盯著襪子看,想什麼人會買這樣的襪子?正想著,虞麗已經挑好了三雙襪子,問老板多少錢,老板說十塊兩雙。虞麗飛速地轉了一下眼珠,“三雙十塊吧?不賣我走人。”說著把挑好的襪子放回了小攤。老板愣了一下,說得得得,你就拿三雙吧。虞麗迅速轉回來,給老板綻出一個微笑。老板轉身找了塑料袋裝襪子,嘴裏喃喃道,“天天遇到你這樣的顧客,我就虧大了。”虞麗笑得更媚了,“天天顧客盈門,您還不偷著樂?”虞麗把襪子塞進手裏的紫紅小包,沿著路邊走了幾步,上了一座天橋。顧零洲跟著她往上爬,黑裙子像一朵碩大的燈籠花在他眼前搖晃,他感覺心也那麼搖晃著。到了天橋中央,搖晃的心停了下來,虞麗轉回頭,遲疑了一下,眼光如風裏的蠟燭,有了一忽兒閃爍。

“誒……你也不說一句話,去哪兒呀?”

“我還以為你知道去哪兒呢。”

“我知道去哪兒還問你啊?”虞麗垂下眼瞼,嘟囔著,“哪有你這樣跟人約會的?”

顧零洲有些不好意思,悵然道:“還真不知道去哪兒”。

“唉。”虞麗歎了一口氣,手上的紫紅小包蕩來蕩去,啪啪地輕敲在髖骨上。

天色慢慢暗下來了,燈火漸次亮起。先是路燈,然後是廣告牌、窗戶,鑲嵌在牆上的霓虹燈勾勒出一幢幢高樓的輪廓。黑暗像濃稠的糖漿,被燈光一點一點地稀釋開,終於隻剩下一點兒淡漠的氣息在眼角縈繞。他們望著那些燈光,那些燈光也望著他們的臉。

顧零洲搜尋著可以說的話。

“我和老虎獅子是鄰居。”顧零洲又使出了這百試不爽的招數。

虞麗並不搭腔,仍癡癡地望著那些燈光,燈光清晰地照出她的臉。她的白皙的臉頰上,散落著兩三粒淺淺的雀斑,淚痕似的。

“其實,我住在動物園旁邊。”顧零洲自說自話。說出來的話很是寡淡。他心裏掠過一絲兒後悔,若此刻沒出來見麵,他可以多麼舒服地待在屋裏嗬。一瞬間,他無限懷念起自己那小小的屋子來。

“我們到你住處去吧!”虞麗忽然轉過頭來,眼睛裏閃爍著燈光。

顧零洲心裏又是一驚,仿佛心裏的秘密被偷窺了,不由得微微地紅了臉。

跨進地鐵時,顧零洲轉身抓住了虞麗的手。這時,他才想到,從見麵第一眼,他就想抓住她的手,他的心為這念頭燈籠花似的搖晃著。她扭頭瞥他一眼,嘴角動了動,任憑他握著。地鐵已經過了最擁擠的時段,兩人很快找到了空位。坐下後,顧零洲順勢攬住了她的腰。她的襯衫有些短,露出一截細白的肉,顧零洲便把手放在上麵,手指蠕蠕地動著。虞麗轉過頭乜他一眼,“別人看著呢。”他小聲地嬉笑道:“讓他們看吧。”誰也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