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大好頭顱飛匣劍(4)(1 / 3)

朔華心裏七上八下,俯在桌上,繼續裝病。

有人蹬蹬蹬跑進來,青萍,嬌藍衫子、杏子紅羅裙。她筆直問朔華:“你怎麼不去做事?”

“頭暈。”朔華手捂住臉,“實在做不動了。”

青萍一把拉下她的手,試她額頭。大夏天的,誰不是臉紅出汗,青萍一時也辨別不出她是假病、還是真的發昏,隻有頓足:“你鬧什麼嬌氣!快去幹活!!”雙目盡赤。

圖窮匕現。朔華怎跟她客氣,嗚咽著撒賴到底:“姐姐罰我好了。現下實在是做不得活。”

青萍緊緊捏著拳頭:“你、你——”想伸手揪她,想想,又頹然放下。朔華還要裝純潔:“姐姐一向疼我,今日怎麼這樣凶?”青萍狠狠一摔袖子:“叫你不好好照顧自己!真的病了,還不快吃藥去?”

“是。”朔華弱聲答應,風吹柳絮般往門外走,像隨時就會跌倒似的。青萍衝婆子們喝叫:“你們白站著幹嗎?還不扶著!”那些婆子哪是易與的,翻白眼道:“姑娘做了司宮時,再來呼喝不遲。”說歸說,畢竟還是扶了朔華。

青萍向來最能裝好人,如今失態,實是心裏苦得甚了,但又說不出,站片刻,扭身衝出去。

朔華心裏刺痛一下,眼前掠過雪夜裏、那個連聲呼冷低頭撞進懷裏的雙鬟少女身影。她默默道:“對不起。”

朔華猜到銀毫命運時,銀毫自己還不知道。那本日記像朔華離去時那樣擱在桌上,依然掀起一點點,看得到半句文字:“他喜歡用右手握住我的左手……大約是受過他疼愛的關係吧?這種疼愛像鴉片煙……”哪個少女不懷春,銀毫立刻翻開來,便再也放不開。

她讀著日記中這個女人,怎樣假戲真情,與陳子南相愛:“……雲色從容的黃昏,烹一壺清茶,聽他談古論今;新露凝珠的早晨,磨一硯淨墨,供他持管揮毫;花影模糊的午後,持一幅針線,看他怎樣睡去、又怎樣醒來,這是多麼溫馨的事。相處久了,縱是假意,仿佛也滋生出幾分真情,我有時簡直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初衷,隻當自己是他的小妻子,不但舉案齊眉,還可以祈求白頭偕老。”

她讀著日記中這個女人,怎樣堅決地願意與陳子南廝守:“……那天晚上,應該是做夢了,夢裏有個身材高大的人背對著我,問我說:‘我帶你走,你肯嗎?我將帶你去率性枉為、再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的日子。’那是神仙的日子吧?我想了想,說:‘不。’神仙日子有什麼好的,如果沒有子南?我實在願意留下來跟子南廝守。那人歎了口氣,走了,我又睡著、這次真正沉酣。再醒來時,晨鳥正啁鳴,天光大亮,昨夜的夢境忘了大半,細想想還有點影子。我興衝衝梳洗了,要去找陳子南,對他說:‘為了你,我連神仙日子都不要了呢!’”

她讀著日記中這個女人,怎樣想籌錢為自己贖身,不惜去為陳子南罵得最凶的貪官都統大人侍寢,而陳子南卻忽然闖進來,看見最不堪的一幕:“……問我做什麼?他又做什麼出現在這裏?我直著眼睛看他身後,何仲恒一閃而過。那張臉上的表情,我一輩子也忘不掉。是了,陳家父母一直想要兒子回去、要兒子跟我這青樓婊子斷了關係。何仲恒是子南親眷,一定受了陳家父母請托,特意要毀了我們間的感情了。都統大人點我的牌子,說不定也是他做的局。但我能說什麼呢?陳子南也不再說話,隻是不停喘粗氣。眼見為實,他看見的是真的沒錯。他以為與眾不同的風塵奇女子,為了幾個錢,什麼人都肯陪。明知他不惜冒死上表彈劾這個都統大人,我,都肯陪。”

她讀著日記中這個女人,與陳子南分離,依然言笑晏晏,宴席中忽然出手,替陳子南完成心願,刺殺了都統:“……他們開玩笑,嘲笑陳子南,嘲笑我,我也笑,笑得連發髻上銀簪子都斜了,懶得整理,一手捋它下來,另一手就端了酒杯敬酒,走近都統時,腳步好像一滑,跌在他身上,手裏的銀簪子趁勢插進了他後心。血噴出來,我想:咦,是燙的。人就暈了過去。”

她讀著日記中這個女人,給關進大獄,卻被個自稱是陳子南派來的男人阿王救了,於是暫時隱居避風頭,偶然間發現陳子南支持的清流一派早已得勢:“……阿王是個毛發如猩猩的男人,但對我一直很客氣、幾乎有點畏懼的樣子,我也沒防過他。子南已經發達了,他卻不告訴我,天天還裝作替我出去打探消息的樣子,這是我沒想到的。那天,他回來時,已經很晚,我坐在廳堂中,喚一聲:‘義士。’他住了腳步,看著我。我道:‘義士,你把我救出來,我很感謝。但,陳公子出了什麼事呢?局勢已經變了,我是替他立了功的人,他為什麼還不來見我呢。請你老實告訴我,不然,我就死在這裏。’我袖中露出一柄小刀的尖兒,對住自己心窩。倘若他是個歹人,我不能便宜他,竟不如自盡的。他怔了怔,眼睛裏露出那麼哀傷的神色,醜怪的臉上卻笑了,道:‘情況複雜,本來想遲一點再說的,既然姑娘著急,我現在就送你回去。’長歎一口氣,‘聽說,香浮姑娘曾經替一個乞丐喂飯?’我一怔:‘那不過是跟人打了賭……’‘然而又去替他捧一碗羹,這是姑娘自然而然做出來的善事。我想,當時在那個肮髒乞丐的眼裏,您一定比仙女還要美麗。您必定該有好報。’阿王笑了笑,‘今後願姑娘多多保重吧。’我愣在那兒,心底的某處覺得不對,又說不清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