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在青樓裏相好的瑞香啦!”金石哥終於把最硬的屎橛子努出來,之後一瀉千裏,“世子兄跟家裏打了多少饑荒,終於把她納了小的那個,您知道的?她過了府還敢偷人!偷的是戲子!關老將軍多厲害?關夫人多厲害?查出來,原來她早就姘戲子了!還跟奸夫說好,回頭把關家細軟卷一票,扔嘣走人!她做得出來呀!你說世子兄得有多氣?抽了那女子一頓狠的,不知怎麼一來,她就死了!該死!可是國有國法呀——瞧,這得下獄去。關家哭得什麼似的!唉,到底在狐狸精手裏吃了虧,不過應該很快就放出來了吧!還以為大人您參與審理哪……怎麼?”總算想起來瞧瞧葉締的表情,“大人一總兒不知情?”
葉締麵色鐵青:“我現在知情了!”
關家老少夫人們事後得知了此事,很願意拿個棒槌把金石哥敲死!因為葉締過問了此事。鐵麵無私的葉締插手了此事!除了聖上以外,天下再不買哪個帳的葉締啊!關家本來打算靠銀子和麵子把兒子接出來,葉締親自掇了把凳子守著大獄的門。
關家世子鎮波兄的老奶奶怒了:“就你這小身板,奶奶我這把年紀都能一拳敲倒你一打!還不讓開?”
葉締答道:“關奶奶,下官沒有一打。下官身後是國法。”
關家世子鎮波兄的大嬸子怒了:“葉大人是禮部的吧,能插手刑部的事?你這是哪國的法?”
葉締答道:“夫人,在下不敢插手。在下隻是坐在這裏,如目有所見,亦不敢不照實稟明王上。”
關家世子鎮波兄的親媽媽哭了:“你欺負我們孤兒弱女,你欺負我們男人在外頭征戰廝殺!唉呀我的命好苦——”
葉締答道:“關家諸位將軍回來如有責難,下官一肩承擔。”
關家世子鎮波兄的小妹子跳起來了:“誰不知道你自己在青樓裏也有相好姑娘,我哥打死的賤人合著是你那姑娘的朋友吧?你假公濟私!你擰著我哥哥討你相好的喜歡!”
葉締確然在“花深似海”也抬舉著一位奇女子,他覺得那女子很像連波……好吧,是的,他是在青樓嫖著一個相好姑娘,這姑娘也確實認識關鎮波打死的瑞香。
他腮幫肌肉抽搐了一下,難以辯解。
不必他辯解,關媽媽自己給了關妹妹一個嘴巴子:“什麼相好?女孩子嘴裏不幹淨,有點閨房千金的樣子麼?再放肆,我叫你爹回來管教你!”
關家世代武將,最拿手是下砍馬腳、上砍人頭,困苦時喝過馬尿、憤怒時也嚼過活人,什麼幹淨?什麼放肆?關家男人是不懂、也不在乎的。女人們跟了這樣的男人,也都粗糙了——至少前幾代關家女人是這樣。後來關家就成了舉足輕重的武閥家族,錢也有了、名望也有了,男人還不乎,女人們卻開始迫切需要讓自己優雅一點、嬌貴一點。體現在這一輩身上,關媽媽嚴重期望把女兒培養成大家閨秀。
親兒子打死人被押進大牢,關媽媽當然不認為兒子罪有應得、當然卯著勁兒要救兒子。男人們正好都在外頭守邊疆,還留在京裏的則由於種種顧慮暫時不方便直接出頭與禮部尚書叫罵,隻好由娘子軍來。年方十六、婀娜靈慧的關妹妹關絮非要隨軍叩獄,關媽媽也隻能答應,但關絮要彪悍地罵陣,關媽媽好似看到這麼多年的禮儀教育土崩瓦解,不得不給她一巴掌了。
關老奶奶乜了大媳婦一眼,很有點不以為然。孫女罵的這一番話,在她看來很正確,何況陣前責罰自己人,有損士氣,要打也該回去再打啊!可若這時候她如果再責罵媳婦,士氣就墮得更厲害了。老奶奶隻好威嚴的咳了一聲:“葉尚書。我們家小妾身體弱,自己病死了,為什麼把世子押在大牢裏?公平嗎?”
葉締謙遜的回答:“若有司核實尊府妾侍確實是病死,世子立刻可以回家。”
“你講規矩是吧!”關絮捂著臉仍然忍不住嗆聲,“古禮,刑不上大夫。我哥哥是什麼身份?憑什麼對他加以牽引執縛[ 《周禮》:“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不執縛係引,不使人頸盩,不捽抑”。]?”
這就引經據典了!葉締也不由得多看這女孩子一眼,才侃侃而答:“君子犯義,小人犯刑[ 《孟子》卷七“離婁章句上”二十八章:“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君子以義自警,犯義者,已難稱君子矣,何況犯刑乎?此其一也。謂大夫者,國君之下有卿、大夫、士。鎮波君,關家世子也,手未持玉笏、腰不佩魚符,難稱大夫,僅格於士。此其二也。人心皆慕古禮,而現世已有成章,舍當今王法而言古禮者,何異緣木而求魚?此其三也。有此三者,下官不得不恪遵國法獄條,而請諸位夫人小姐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