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通鑒10(1 / 2)

第十章 唯信難樹

馮唐讀: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複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乃下令。令行期年,秦民之國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數。於是太子犯法。衛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行之十年,秦國道不拾遺,山無盜賊,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鄉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衛鞅曰:“此皆亂法之民也!”盡遷之於邊。其後民莫敢議令。(《資治通鑒卷二》,顯王十年,公元前三五九年)

馮唐譯:

商鞅變法的內容定好了,但是擔心老百姓不信,沒馬上公布。在秦國都城街市南門立了一個三丈高的木杆,下令:“能搬到北門去的給十金。”老百姓覺得奇怪,沒人敢動。再次下令:“能搬到北門去的給五十金。”有個愣頭青真的搬了,馬上給了他五十金。於是下令變法。變法一年整,秦國都城裏說新法不便的人數以千計,於是太子犯法。商鞅說:“法令不行通常從上麵開始。太子是國君的後代,不能上大刑。揍他師傅公子虔,黥他師傅公孫賈。”第二天,秦國百姓都嚴格遵從新法。新法施行十年,秦國道不拾遺,山中無賊,百姓勇猛作戰,私鬥不敢,國家大治。有些最初說新法不便的人,又來誇新法好。商鞅說:“這些都是亂法的人。”把這些人都發配邊陲。這之後,再也沒有人敢議論新法了。

馮唐評:

編寫中國曆史的頂尖人物通常不動聲色,盡量保持客觀、公正。他們絕不編造事實,而是通過選取事實的方式和側重隱晦地表達自己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他們以描述和記錄為主,在描述和記錄中也很少使用形容詞,憋得實在不行了的時候,才會添加極少的評論。每當看到這些評論的時候,我常常在恍惚中回到中學課堂,少年人在考試,監考老師在巡視,少年人斜一眼老師,老師瞥一眼少年人正在做的題目,實在忍不住,似乎不經意地用手指敲了敲試卷上那個題目中一個詞,暗示一個隱藏得非常深的陷阱,少年因此再次審題,恍然大悟,劃掉原來的答案,重新奮筆疾書。

這一傳統從司馬遷開始,到司馬光的時候已經非常鞏固。

在講述商鞅變法的實施過程後,司馬光沒憋住,發表了開篇以來最長的評論。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寶也。國保於民,民保於信。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鄰,善為國者不欺其民,善為家者不欺其親。不善者反之:欺其鄰國,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離心,以至於敗。所利不能藥其所傷,所獲不能補其所亡,豈不哀哉!昔齊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晉文公不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棄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廢徙木之賞。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稱刻薄,又處戰攻之世,天下趨於詐力,猶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況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司馬光的大意是:信任太重要了,沒有老百姓的信任,管不了老百姓。商鞅這些人也不是什麼仁厚的人,春秋戰國又是諸侯混戰的亂世,天下就是一個爾虞我詐的江湖,商鞅這些人在亂世還不得不要樹立老百姓的信任,仁厚的管理者在和平的年代更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