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的頭上有一片雲,灰白色的,如一頂草帽那麼大,不時有水珠飄落下來,滴在她的頭發和身上,就象一隻隨身攜帶的淋浴噴頭,難怪她身上濕淋淋的。
林賽紅看清楚了,那是一團淚雲。
看了太多的雲,林賽紅給它們起了不同的名字加以區分:陰雲、烏雲、慘雲、惡雲、血雲……這位女生頭上的是“淚雲”,眼淚的淚。
這時,女生慢慢回過頭來,看了林賽紅一眼,兩個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流,林賽紅帶著一絲詫異,而對麵的女生也用同樣的目光望著自己,好象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Dr. Lin!”泰國護士叫他,把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病人推進來,林賽紅又要忙碌了,等他再度朝下張望的時候,那個女生已經不見了,地上留下一灘水漬。
離開醫院回到酒店,至少晚上十二點,沈醫生要給老婆打電話報平安,林賽紅洗澡後就睡了。
林賽紅唯一的放鬆,就是點上一枚薰香,臨來泰國前,骨科的小宋送給他一盒,在上海置地廣場購買的,一枚寶塔形的薰香大概可以燃燒一個小時,正好伴他入眠。在淡淡的幽香中,可以讓他忘卻白天那一幕幕慘不忍睹的畫麵,沉浸到夢鄉中去,回到上海公寓那張舒適的大床上……
門鈴聲把他驚醒了。
由於海嘯,酒店的服務處於半癱瘓狀態,沒有餐廳,沒有客房服務,也沒有人打掃,留守在酒店裏的服務生不足四、五名,連電話都不能開通,打電話全部靠手機。
難道……又是海嘯?!
林賽紅害怕了,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光著腳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不是服務生,也不是沈醫生,而是那個女生。
她依舊穿著那件綠白相間的泳衣,身上濕漉漉的,沒有穿鞋,她的臉色很白,嘴唇發紫,茫然無助地望著林賽紅。見女孩凍得哆嗦的可憐相,林賽紅二話沒說,拿來一條毯子給她披上,用英語問她:“Can I help you?I am doctor。”
“你能說中文嗎?”女孩顫抖的聲音問。
“你是華人?”林賽紅很驚訝。
“我是上海人,來普吉島旅遊的。”
他鄉遇故人,何況在海嘯災區,彼此的距離瞬間縮短了。
女孩叫小素,是上海人民廣播電台的實習編輯,她以個人遊的方式來泰國,打算度過一個難忘的聖誕節。她二十二號抵達曼穀,第二天到了南部的浪塔島(Lanta),住進了Sri Lanta度假村。與繁華的普吉島、PP島相比,浪塔島更安靜,來這裏的大多是歐洲遊客。
26日上午10點30分左右,她在潛水教練的帶領下,潛入海底看珊瑚,水並不深,大概隻有十幾米,忽然周圍的海水異常攪動起來,那種感覺好象被扔進一台洗衣機,她親眼看見幾名潛水者被吸進一條海溝,瞬間消失,陪同的潛水教練也無影無蹤,她重重地撞在一塊珊瑚礁上,失去了知覺。等到醒來的時候,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海灘上,身上的壓縮空氣瓶已經不見了,潛水服被珊瑚割破,劃得一條一條。海灘上的設施衝得七零八落,到處是散了架的沙灘椅、折斷的樹枝、丟棄的涼鞋和背包,還有船底朝天的快艇。
林賽紅是第一次來泰國,不清楚浪塔島的確切位置,就問:“你怎麼會來普吉島的?”
“來普吉島旅遊的有很多華人,大使館在這裏設立了聯絡中心,幫助大陸人和香港人台灣人,所以我就來了……”小素的話音漸漸低弱下去。
林賽紅發現她裸露的大腿、腳背上有劃破的血痕,胳膊上還粘著一絲海草,就關心地問:“要不要洗個澡?我這裏有熱水。”
小素苦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說:“我在水裏浸泡的時間夠長了,不需要再洗了。”
“海水浸過的傷口會感染,我給你一支‘百多邦’,先塗在傷口上,明天你到醫院來,我再幫你包紮。”說著,林賽紅起身去拿消毒藥膏。
“不用了,謝謝。”小素說,“傷口不礙事,隨它們去吧,反正我也不覺得疼。”
房間裏有一股濃烈的海水氣息,是從小素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幽香已經消逝了,林賽紅回頭一看,原來薰香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了,但沒有燃完,至少還有三分之二。他掏出打火機,重新點燃了薰香,可是過了片刻,它又熄滅了。
“大概房間裏陰氣太重,所以香點不起來。”小素隨口說道。
林賽紅不太理解這句話的含意,怔怔地望著她,這時候又響起一陣敲門聲。
“今天晚上好熱鬧……”林賽紅心裏嘀咕著,去開門,沈醫生一頭闖進來,連聲招呼也不打,進門就嚷:“剛才跟我老婆通電話,她告訴我,上海剛剛播出一條新聞,記者采訪地震局專家,他們預測蘇門答臘島的海床至少會發生三次大的餘震,看來我們這間酒店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