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劍鬼降臨
正當監獄再度遭劫時,奉行所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怪事。
原來在奉行所中庭的白沙庭園裏,莫名其妙出現了將近二十名求救的男子。
從這些人身上的服裝及徽章來看,隨即辨認出裏麵有超過半數以上的人是江戶監劄方的隨行人員。而接到通知趕來中庭一探究竟的奉行及與力隊長阿助和久,因為早先就被城裏高層告知監劄方要前往八風山,一看到憑空出現的這群人服裝的特征,便馬上聯想到此事。隻是這群人為什麼會在如此深夜時分既不是回到城裏也不是回宿舍,反而出現在奉行所的中庭裏,實在令人摸不著頭緒。
於是不由分說,隨即安排他們入內休息。先是趕緊送上臨時炊煮的大量飯團、粥飯,好喂飽這一群看起來身心俱疲的登山者,然後好不容易才從其中幾名藩士及來自幕府的人嘴裏問出事情的前因後果。
整件事情的過程若非親眼目睹,實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在山上迷路不過一天的時間,他們身上穿的衣服卻像是在山上流浪了一年般地肮髒、破損,身上甚至還傳來陣陣惡臭,而這群人還振振有辭地表示:
“我們已經不吃不喝地在八風山迷路了一整年!”
剛開始還沒有人注意——最初看到他們的人,並不知道他們是幕府派去登山的使者,而他們也沒有特別說明——當奉行知道這一群當中並沒有監劄·伴獄香頭守的蹤影時,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不管奉行怎麼質問,他們一概低頭不語。好不容易在奉行哄嚇騙詐下,才從一名認識的藩士口中追問出發生在香頭守身上的神隱事件。
這時城裏首席家老(注一)中富權左衛門、大目付(注二)來賀忠教等人相繼前來探視,讓事態更顯複雜。
這群陷入沉默的登山者像是爬了一年的山,無不一臉的疲憊,直到他們慌亂的心緒逐漸穩定下來後,事情完整的來龍去脈才逐一浮現。
根據其中一人測量方津村泰三的說法是:
“香頭守大人消失前的情況如前所述,接下來則是他消失後所發生的事情。我們一行人搜索了一陣子,後來決定在夕陽下山前先下山,等到重新組成一支搜索隊再上山搜救伴獄大人,不過我們可能早就被那個身穿黃色衣服的小姑娘——不,應該是山裏的妖怪給下了魔咒。不管後來我們怎麼走,卻總是在同樣的地方繞來繞去。如果說是在平地上分不清楚東南西北迷了路也就算了,問題是當時大夥兒走的就是下山的那一條路。那真的是一次非常奇特的經驗,我幹了這麼多年測量方都不曾有過這樣的體驗。
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就在我們下山的時候,隊伍尾端有人說不知是誰跟在我們後麵;但是轉過頭去看個仔細,卻不見半個人影。如果豎起耳朵仔細聽,又會聽見為數不少的腳步聲跟人聲。
可是就算我停下腳步在一旁等候,也看不到任何人影出現,唯一確定的是,腳步聲跟人聲逐漸朝我們逼近。我知道各位可能會罵我是個懦夫,可是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所以等不及確認發出聲音的真正來源,我便回到下山的隊伍中。
當我跟負責大家安全的紫暮左近大人說明這一點的時候,沒想到他竟然告訴我前方也有不明物體逐漸逼近。他後來要大家低下頭去,千萬不可抬頭看‘那些東西’。我猜他之所以這麼說,應該是來自於他身為劍客的第六感吧,。不過我們所有人還是乖乖地按照他的指示去做。請各位別忘了,在隊伍的後麵也跟了一些‘東西’。紫暮大人再三地強調,不管跟在隊伍後麵的東西與前麵逐漸逼近隊伍的東西之間發生任何事,我們千萬都不可以抬頭一探究竟。
於是沒多久之後,我們就與‘那些東西’擦身而過。
在隊伍的右手邊走上來不少人。接著便聽見腳邊鞋子踏著石頭的聲音、刀鞘發出聲音的喀鏘喀鏘聲,當然也很清楚地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可是,他們說了些什麼,不管事後怎麼回想也想不出來。隻是最明顯的感覺是味道吧。當他們經過我們身邊時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臭味,實在很難用言語來形容到底哪裏不一樣——總之就是有很大的不同。
就在這個時候,從隊伍的後方傳來一陣小小的慘叫聲。從叫聲的位置來判斷,大概是從一名來自夕城藩的雜役嘴裏所發出來的吧。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容後我再為各位說明。而他現在人也不在這裏了,仿佛自一年前的那個時候就從這世界上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當時我並沒有回頭。從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其他叫聲來推測,我想同行的人應該都跟我一樣抱著鴕鳥的心態。如果有人要指責我身為一名武士,心態竟然如此怯懦,我也願意接受。當時的我,就是沒有回頭。
隻是,迎麵走向我們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些腳步聲跟人聲就是遲遲沒有消失。隻聽見穿著草鞋的腳步聲不斷的踩著石頭跟泥土,還有滔滔不絕的交談聲。實在搞不清楚‘這些東西’究竟有沒有發現我們的存在。這樣過了半刻,他們的隊伍始終沒有間斷過。就在這時,我的心裏萌生了奇怪的念頭。可能是因為已經過了半刻卻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整個人的心情開始鬆懈起來。而且在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出現了苟且偷安的心態。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很想抬起頭看看經過身邊的究竟是何方神聖,那種好奇的欲望幾乎讓我把持不住。那種心情就像是踏入一塊未知的土地或原野,迫不及待地想去測量個夠那樣的讓人感到興奮,而那股刺激感流竄全身。可是一想到紫暮大人的指示,就不斷的壓抑自己內心的渴望,而‘那些東西’仍不間斷的與我擦身而過。後來,我知道自己的耐性已經快要超過極限;從來不會像當時那樣,對於恐怖而未知的東西這樣的感到興趣。
正當我準備抬頭轉向旁邊的時候……
突然響起一陣慘叫聲。我可以確信那是人類所發出來的叫聲。刀刃割破黑暗。人骨碎裂的聲音跟著響起。我心裏不禁覺得納悶,刹那間正要想也不想地要把頭轉過去時,突然有人大喝一聲——聲音簡直是大到震耳欲聾,而這一聲阻止了我、還有其他人轉過頭去一探究竟的念頭。
別轉過來!
那是紫暮大人的叫聲。刹那間,我突然清醒了過來,趕緊低下頭去,什麼也不敢看地繼續往前走去。
可是,在我身後的慘叫聲及呐喊聲越來越高亢,刀劍互相碰撞的聲音也越來越激烈。很明顯地跟在隊伍後麵的東西與從山上下來的東西正互相搏著。淒厲的慘叫聲,讓我不得不捂上耳朵。
這個時候,我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津山~~
我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而呼喚我的正是伴獄香頭守大人。
我心想:錯不了!一定是伴獄大人回來了!正當我準備要轉過頭去的時候……
那是山裏的妖怪作祟,別轉過頭來!
再一次地聽見紫暮大人大聲地斥責。真的多虧了他,幾度把我們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用跑的!
紫暮大人的聲音成了唯一的依賴,除了聽他的號令之外,我們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於是我們一行人便照著他的話開始用跑的下山。
慢慢地,刀劍互擊的聲音以及伴獄大人的聲音越離越遠。
前麵有塊空地,大家到空地上去!
在月光下的照射下,在山路的右手邊出現了一塊白色、寬敞的空地。
於是大夥兒紛紛來到了這塊空地上,邊擦汗邊調整自己的呼吸。
可是這麼一來,來自朝廷的使者變得無用武之地。他們的地位變得跟我們一樣,大家現在唯一可以依賴的,就隻有紫暮大人了。
在清點完人數之後,左近大人環顧了在場所有的人。
‘有一半左右的人被帶走了。’
他如此說道。
‘接下來犧牲的人數有可能會繼續增加。老實說,我也沒有把握什麼時候可以回得去城裏。我們現在連找人的能力都沒有,隻能乖乖等待救援。’
來自夕城藩的人都明白紫暮家及神影流的名字背後所代表的意義,眾人隻是發出低微的呻吟聲,完全服從左近大人的說法;隻是那群朝廷的人偏偏要唱反調,其中態度最激進、強勢的莫過於竹中大人了。他來這裏所負責的工作是擔任護衛,如今伴獄大人遇到這種意外,一旦下了山他勢必要麵對保護不周的責任,也難怪他的態度比較躁進。以至於到了後來,他連‘我一點也不相信你們帶的路,幹脆我們靠自己找路下山去’這樣的話都說了出口。
事不宜遲,竹中大人跟那些來自朝廷的人隨即起身打理行裝,而紫暮大人隻是默默地看著他們,但是直到竹中大人準備率隊出發時,紫暮大人突然伸開雙手、站在竹中大人的麵前。
‘各位大人,你們知道被這座山所詛咒的人,最後是怎麼死的?雖然我也是被詛咒的其中一個,但是我實在無法眼睜睜地看你們大家去送死。可不可以就此罷手?’
當然,竹中大人根本無心接受紫暮大人的一番好意。他大叫著:違背朝廷命令者,殺無赦!於是竹中大人的手下紛紛亮出白色的刀刃,殺氣騰騰地準備攻擊紫暮大人。
‘等一下!’
突然有人開口阻止這一場不必要的殺戮。而挺身暫時逼退這一群充滿殺氣的人,則是堀田吉見大人。
他對著那一群因為即將麵臨的打鬥而全身顫抖的人們說道:
‘就算你們全部一起攻上去,也打不贏人家的。冷靜一點!’
堀田大人平靜地說完後,便對著紫暮大人說道:
‘大人的一番好意,我想我們心領了。隻是長官交代下來的命令,我們身為武士者又豈能違抗?就請大人別讓小的為難,隻要您讓出路來,就無需刀劍廝殺,讓場麵如此難堪。’
堀田大人的這一番話既非威脅亦非哀求,隻是真情流露地提出建言;唯有同樣身為劍士,才能說的出如此貼切劍士心聲的話來。
對此,紫暮大人的反應則是:
‘其他人我不管,但我希望能留住你——我再重複一次,我真的不願意看見你們一群人白白送死。’
於是,在我眼前所看到的是雙方都拔出了刀,而刀刃在月光下閃耀著白色的光芒。
竹中大人及其手下則站得遠遠地、無不屏氣凝神地注意著接下來情勢的發展。
紫暮大人突然把刀移到了下盤,對著高舉著劍指著自己的堀田,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