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他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就裝作什麼都不知。
承平二十六年初,為大盛南征北戰了半輩子的蘭陵侯蘇有容終於正式像承平帝上表請求榮養,按說他才四十六歲,還是正當年的時候,遠遠沒到該上本榮養的年紀,滿朝上下也都以為他是這些年忙碌的太累了,要脫開俗務休息幾年,約莫過不了多久,承平帝還是要下恩旨起複的。
知道事情真相的,也就是那麼五六個人,承平帝算一個,林皇後也算一個。
文藻宮裏,皇後林氏看著承平帝愁眉緊鎖的樣子,心裏也是一陣痛,按說她的傷感,卻是不比皇帝更少,因為讓他們傷心愁痛的那個人,於他來說隻是寵臣摯友,於她來說,卻是親人。
姐姐……該如何傷心呢?皇後林如書替承平帝端上蓮子湯時,腦子裏突然想到這樣一句,眼淚就盈滿了眼眶。
雖然入宮後隻有在宮宴上才能遠遠地看看姐姐姐夫一家子,可在林皇後的心裏,卻從來沒有疏遠過他們。
她總還是記得,當年在護國寺的林子裏,姐妹們都那樣年輕,自己陪著姐姐躲在樹後看未來的姐夫教二哥射箭,姐姐臉紅紅的,看的她心裏也是一動:那樣美好的情意,蘊在如春日半開嬌花般的臉上,讓她忍不住心向往之。
後來的婚事,她像個傻姑娘似的陪著姐姐笑了好幾天,姐姐回門子那日……
不能再想了,林如書的眼淚已經垂了下來,她猛地一驚,趕緊拿帕子擦了,卻沒想到承平帝卻是拉住她的手:“書兒,想哭就哭吧……”他歎了口氣:
“我也是想要為他哭一哭的,追根究底,還是我害了他。”承平帝這麼說著,記憶卻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自己還很年輕,就像現在的廣睿,可是卻沒有廣睿那樣的好運氣,能得太子之位,還能得所有親弟弟的真心擁戴,那時候的自己,表麵風光無限,內裏如履薄冰,故而聽到自家二表弟送來蘇有容誠心歸順的消息時,他心裏便是一喜,那時想的不過是得遇良才,卻不想今日卻是痛失知己。
林皇後聽他自責,趕緊上前解勸:“陛下別這麼說,蘭陵侯雖說是為大盛操勞才……可這怎能說是陛下之過,陛下不也是麼?夙興夜寐,朝乾夕惕,最近這幾年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
承平帝歎了口氣:“行了,你不必為我開脫……當年陪著朕平順王之亂的功臣裏,子淵他年紀最小,身體最好,那會兒朕還曾經逗他,說他是朕給廣睿留的元老重臣,那時候他還嚇得連連擺手的,誰知事到如今……他卻要走在朕的前頭!”
他說的悲戚,林如書也忍不住哽咽到:“陛下,難倒太醫院就真的沒有辦法了麼?”
承平帝搖了搖頭:“葉濟世沒辦法,也就是真沒辦法了,聽說他自己也找過江湖上的神醫,也是束手無策,如今也隻能維持著,可憐他怕夫人傷心,日日還裝著無事呢。”
林如書歎了一聲,兩行清淚垂下:“姐夫聰明一世,此番卻也犯了傻,這種事情,怎麼能瞞的住,又能瞞多久呢!”
帝後相視無言,門外卻傳來有人求見的聲音,承平帝聽是太後宮裏的掌事姑姑來傳太後懿旨,便趕緊叫了進來,那姑姑進來向帝後行了禮,傳了太後問皇後的事情,卻是為著春日選妃之事。
皇後剛笑著對承平帝說了一句:“此事臣妾倒是準備的差不多了。”卻沒想到他卻沉了麵色擺擺手,轉向傳話的姑姑:“你回去替我稟了母後,就說今年不選妃了……今後都不選妃了。”
他一句話,驚得屋裏的二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氣,趕緊跪求他不可作兒戲之言,承平帝卻隻是搖頭:“你回去跟母後說,稍後我會自己到她宮裏詳細稟了,你先退下吧。”
那姑姑見承平帝臉色不好,趕緊行禮退下,承平帝又轉向林如書:“書兒,君無戲言,朕是當真的。”
聽皇帝這麼說,林皇後神色一凜,趕緊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大禮:“陛下,切不可如此,陛下選妃是為了社稷宗廟,是為了綿延皇嗣,如今淩後姐姐仙逝,顧姐姐又自請離宮,後宮之中更是連一個位份低些的嬪妃都沒有,這不合祖製,也不合常理!臣妾請陛下三思!”說完,又伏地頓首,看的承平帝一陣心疼,趕緊伸手相扶:“行了皇後,何必行此大禮,你起來,朕跟你說。”
誰知一向柔順的林如書此番卻是十分執拗:“聖上不收回成命,臣妾不敢起身。”